永昼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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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突变

艾洛迪与弗蕾尔穿过石板铺就的窄巷时,一阵犬吠声裹挟着干草气息扑面而来,怀中的小猫瑟缩了一下。她们在一座橡木搭建的兽栏前驻足,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发出沉钝的嗡鸣,倒像是教堂晨祷时敲击的青铜钟磬。若不是围栏里趴着两头油光水滑的灵缇犬,艾洛迪几乎要以为这是某位贵族的狩猎小屋。

铜铃声里,弗蕾尔已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兽栏内光线昏蒙,松脂火把在石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混合着皮革与马鬃的气息。墙上悬着麂皮手套与镶银马鞍,木架上堆满雕花马镫与鹰隼眼罩,角落的铁笼里蜷着两只雪鸮,金褐色眼瞳在暗处荧荧发亮。

“愿圣光庇佑远道而来的客人。”

充满活力的声音自阴影中浮出,红发青年从橡木柜台后直起身,银线刺绣的靛蓝外袍掠过烛火,襟口缀着的琥珀纽扣泛着蜜色流光。艾洛迪瞳孔微缩——那分明是集市上抢先付账的男子,可此刻他耳垂悬着的绿松石坠饰,与腰间麂皮鞘中露出的镶金匕首柄,无不昭示着截然不同的身份。

“亨利·德·梅洛。”青年抚胸行礼时,指节上的翡翠戒指擦过胸前的双头鹰纹章,“很荣幸能为两位淑女效劳。”

艾洛迪屈膝还礼的瞬间,瞥见弗蕾尔正用丝帕逗弄笼中的雪鸮。这位子爵家的小姐似乎浑然未觉,贵族纹章在她绣着紫蓟花的裙裾上若隐若现。而艾洛迪粗麻围裙下的棉布长裙早已洗得发白——就像此刻她指尖残留的洋葱气味,在这充斥着龙涎香与琥珀木的兽栏里无所遁形。

艾洛迪的指尖刚触到对方手掌,便被异样的寒意刺得微微一颤。她下意识抽回手时,羊皮手套上的银线刺绣在烛光里闪过细芒——那是圣兰帝学院优等生特有的徽记,此刻却像道无形的藩篱横亘在两人之间。

“愿圣光赐福您的善行。”她将手藏进粗麻斗篷褶皱里,用教廷祝福语掩饰失态。对面年轻贵族的手仍悬在半空,苍白修长如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天使浮雕,指节处蓝宝石戒指泛着幽光,戒面蚀刻的荆棘玫瑰纹章让她瞳孔微缩。那是北方罗兰伯爵家的族徽,去年冬猎会上她曾见主教亲吻过同样的印记。

亨利收回手的动作优雅得像收起佩剑,暗纹天鹅绒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狰狞疤痕,又迅速被银扣遮掩。

“看来我的体温吓到小姐了。”他翡翠眼眸漾起笑意,身后石墙上跳跃的牛脂烛火将影子拉得很长,“许是方才在冰窖清点过冬饲料——您知道的,照料独角兽可比喂养战马麻烦得多。”

艾洛迪的目光掠过他肩头。拱形石窗外,十二座橡木兽栏沿着山坡次第排开,铁栏上凝结着永不消融的霜花。最远处的笼舍里,银鬃马正用犄角轻触水晶饲槽,溅起的星辉照亮了墙垛间暗藏的符文——这绝非普通驯兽场该有的规制。

“Joytail这名字...”她摩挲着腰间草药袋转移话题,鼠尾草与龙血树脂的味道令她稍感安心,“倒像是吟游诗人会歌颂的传说。”

“快乐需要尾巴来丈量么?”亨利抬手示意仆从添酒,鎏金酒壶倾倒时,艾洛迪注意到他刻意用袖口掩住口鼻。深红酒液在锡杯里泛起涟漪,倒映出他过分苍白的下颌线,“就像您袋中紫苜蓿能让夜骐平静,我的兽栏只需给生灵片刻欢愉。”

当啷——

铁器碰撞声突然从楼上传来。亨利身形微滞,旋即轻笑着摘下胸前的翡翠领针:“请原谅我的疏忽,竟让贵客在此枯坐。这是北境特产的霜晶石,权当为方才的失礼致歉。”他指尖拂过宝石瞬间,艾洛迪分明看见火焰在晶体表面。

只是一瞬。

眼花了吗?

“艾洛迪?”弗蕾尔的声音裹着笑意,“这小家伙的肚子在唱歌呢,明明我们才喂过……”她托起猫儿的前爪,让那对琥珀色的竖瞳对上艾洛迪的视线。艾洛迪这才惊觉自己倚着木栏发怔许久了,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围栏上经年累月留下的剑痕。

亨利从兽栏深处的阴影中踱步而出,鹿皮靴碾碎了几根枯草。这位年轻的伯爵总爱穿着暗纹刺绣的鸦青色猎装,银扣子在腰际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样。此刻他正用麂皮手套拍打袖口沾着的鹰羽,闻言抬起蔚蓝色的眼睛——那颜色让人想起暴风雨前最后一片晴空。

“让我瞧瞧这流浪的淑女。”他的嗓音像浸过蜂蜜的刀刃。当戴着戒指的手伸向小猫时,原本温顺的毛团突然炸开了全身的绒毛,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声。艾洛迪看见亨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又迅速恢复原状。

弗蕾尔将小猫护在亚麻围裙里,眉间蹙起细纹:“它嗅到你豢养的猎鹰了?”亨利低笑时,胸前的祖母绿领针闪过幽光:“或许这位小姐更中意吟游诗人?”他转身从橡木柜里取出银制奶壶,壶身錾刻着缠绕玫瑰的猎犬图腾。

艾洛迪注视着亨利斟满骨瓷碟的羊奶。当他俯身将碟子推向小猫时,袖口滑落露出苍白手腕上几道淡粉色的旧疤,像是被某种猛禽抓挠留下的痕迹。小猫突然挥爪的瞬间,艾洛迪分明看见亨利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仿佛早就在期待这场疼痛的献祭。

鲜血顺着骨节滴落在干草堆上,绽放成暗红的花。亨利凝视着手背的伤口,舌尖缓缓扫过渗血的齿痕。艾洛迪注意到他的喉结滚动着吞咽的动作,睫毛在颧骨投下的阴影里微微颤动。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翻卷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就像被无形的针线缝合。

“看来这位淑女需要更温柔的监护人。”新的声音从阁楼方向传来。艾洛迪抬头时,正看见来者摘下沾满鸢尾花粉的骑马手套。那是位金发青年,发间缠绕着新编的矢车菊花环,琥珀色瞳孔倒映着春日溪水的波光。当他蹲下身时,小猫竟主动蹭上他沾着青草汁的指尖。

亨利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手掌,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亲爱的勒内,你的圣徒光环总让这些可怜的小东西误以为找到了天堂。”新来者并未理会这带刺的调侃,只是将小猫托在掌心打量它的爪子:“伤口需要接骨木药膏,还有......”他突然抬眼看向艾洛迪,“一位真正懂得倾听生灵细语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