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煮酒论英雄
徐州城东，东方傲的临时府邸后院。初夏的阳光透过葡萄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东方傲卷着裤腿，赤脚踩在泥地里，正专心致志地给菜畦浇水。他的衣袍下摆沾满泥土，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茄子长势不错。”东方傲轻托着一株紫得发亮的茄苗，对身旁的老园丁笑道：“比洛阳中的强多了。”
老园丁咧开缺牙的嘴：“将军好手法哇！这翻土、施肥的功夫，比老把式还地道！”
东方傲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李辕的亲卫队长赵昂正快步走来，铠甲铿锵作响，与这田间景致格格不入。
“禀将军，唐王有请，请将军速去！”赵昂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东方傲放下水瓢，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不知有何要事？”
赵昂摇头：“末将不知，只奉命相请。”
东方傲点点头，走向井台：“稍等，容我将井中水桶绞上来。”
赵昂看着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熟练地摇动辘轳，将满满一桶井水提上来倒入旁边的蓄水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谁能想到，刚刚斩杀宇文都、威震徐州的东方将军，平日竟是这般朴素模样？
徐州总督府的后花园中，一座精巧的六角亭伫立在假山之上。厅内石桌上摆着一壶温热的酒和几样精致小菜。李辕凭栏而立，望着远处枝头初结的青梅，神色莫测。
“东方将军到！”亲卫高声通报。
李辕转身，脸上立刻浮现热情的笑容：“啊哈哈，在家做的好大事！在家种菜灌园，贤弟有此闲情，真是不易。”
东方傲拾级而上，拱手行礼：“不过无事消遣。大哥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贤弟请看。”李辕指向亭外的梅树，“枝头梅子已青，忽有所感。想起去年我在并州晋阳起兵时，路上无水，将士口渴难耐。我心生一计，以鞭虚指前面，说有梅林。军士一听，顿觉口中生唾，于是不渴。”
东方傲微笑：“大哥妙计安军心，傲早有耳闻。”
“今见此梅，不可不赏。”李辕执起酒壶，“又正直煮酒正熟，故邀贤弟小亭一会。”
两人对坐，李辕亲自斟酒。酒色琥珀，在白玉杯中荡漾，散发出淡淡桂花香。东方傲注意到亭内除了他们，只有两名亲卫远远站在入口处，连崔浩这样的心腹都不在场。
“贤弟请。”李辕举杯。
“大哥请。”东方傲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天色渐暗。远处传来闷雷声，乌云从西北方向缓缓压来。忽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王爷，看天边有一龙挂！”
二人起身凭栏，只见乌云间隙，一道奇特的云气如巨龙般蜿蜒伸展，在夕阳映照下泛着金红色的光芒，当真如蛟龙翻滚浮腾，气势磅礴。
“天边龙挂，真似蛟龙翻江倒海！”李辕赞叹道，“确是奇妙精致！”
东方傲点头称是，心中却警觉起来。这“龙挂”乃罕见天象，自古被视为帝王之兆。李辕此时邀他共赏，必有深意。
果然，李辕转身凝视东方傲：“贤弟可知龙之变化？”
东方傲垂眸：“未知其详，请赐教。”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李辕声音低沉有力，“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腾飞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他指向天边渐散的龙挂，“方今春深，龙承时变化，犹如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东方傲重复着李辕的话：“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腾飞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他抬眼与李辕对视，“大哥此喻精妙。”
李辕目光灼灼：“龙之物，可比世之英雄。贤弟久历四方，必知当世之英雄，请试为辕言之。”
东方傲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他故作思索状：“傲肉眼安识英雄？”
“休得过谦。”李辕微笑。
“傲受恩庇，得仕于王爷帐下。”东方傲拱手，“天下英雄，实有未知。”
李辕摇头：“既不识其面，亦会闻其名。”
东方傲知道推脱不过，便顺着话头道：“淮南孙元，兵粮足备，可称英雄？”
“冢中枯骨耳！”李辕大笑，“我早晚必擒之！”
“河北袁邵，四世三公，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
李辕又笑：“袁邵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东方傲继续列举：“有一人，名称八俊，威震九州，刘锦盛可为英雄？”
“刘锦盛虚名无实，非英雄也。”
“有一人血气方刚，领袖江东，孙博虎真乃英雄也？”
“孙博虎籍父之名，非英雄也。”
“益州刘继宇可为英雄也？”
“刘继宇虽为宗室，不过守门之犬，何足英雄也。”
东方傲佯装穷尽：“张修、张陆、韩隋等辈如何？”
李辕不屑挥手：“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东方傲摊手：“舍此之外，傲实不知！”
李辕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如炬：“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
亭内空气仿佛凝固。远处雷声渐近，乌云已压到头顶。东方傲感到左臂星纹隐隐发热，却不敢稍动。
“谁能当之？”东方傲轻声问。
李辕一字一顿：“今天下英雄，唯贤弟与辕耳！”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随即一声炸雷震得亭柱微颤！东方傲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他故作惊慌：“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李辕目光深邃：“大丈夫亦畏雷乎？”
东方傲俯身拾杯，借机平复心绪：“圣人言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他抬眼看着李辕，神色恭敬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李辕凝视他片刻，突然大笑：“天色不早，贤弟早些歇息吧。”
东方傲起身行礼：“是。多谢大哥赐酒。”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在亭瓦上。东方傲退出小亭，赵昂立刻撑伞迎上。走出总督府大门时，东方傲回头望了一眼，李辕仍站在亭中，身影在雨幕中若影若现，如真龙潜行。
回到府中，东方傲径直走向书房。谢海诺正在整理药材，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跟上：“傲哥哥，怎么了？”
东方傲关紧房门，这才长舒一口气，左臂衣袖已然被星纹灼出一个焦痕：“好险……差一点……”
谢海诺见状大惊，急忙帮他褪去外袍。只见左臂星纹已蔓延至肩颈，纹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你又用那力量了吗？”谢海诺急得声音发颤。
东方傲摇头：“没有。是它自己……”他忽然停住，想起李辕说“天下英雄唯贤弟与辕耳”时，星纹的剧烈反应，“莫非这是在向我预警？”
谢海诺一边为他敷药一边问：“今日酒宴有何异常？”
东方傲将“煮酒论英雄”的经过详细道来。谢海诺听完，手上动作一顿：“唐王这是在试探你！”
“不错。”东方傲苦笑，“他要知道我是否有争雄天下之心。”
“那你的回答……”
“我借惊雷示弱，暂解其疑。”东方傲望向窗外的暴雨，“但李辕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谢海诺为他包扎好手臂，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东方傲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忽听门外刘卿燕求见。
“将军，钱将军急报！”刘卿燕进门后压低声音，“冀州袁邵派使者秘密接触陶乾旧部，似有异动！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东方傲摆摆手。说道：“暂时不急，此事待来日再商讨。”
东方傲与谢海诺、刘卿燕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虑。左臂的星纹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