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交感巫术
第一节 巫术的原理
研究发现,巫术得以建立的思想基石大体有两个:一个是“同类相生”或者说同果同因,这个被称为“相似定律”;一个是“接触过的物体彼此分离之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并不会因为距离变远而停止。”这个被称为“传染定律”或者“接触定律”。巫术根据第一个原则(即相似定律)得出的结论是,模仿可以让他实现他想要做到的任何事;从第二个原则得出结论是,他可以通过某样与人接触过的东西来影响人,这样东西甚至不用是人身体的一部分。“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是以相似定律为基础的巫术。“接触巫术”是以传染定律或者接触定律为基础的巫术。由于“模仿”和“效仿”这类的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施法者行为的刻意性,以致极大地减小巫术的范围,所以相比起来,“顺势”一词更为合适。巫师坚信只要按照这些原则施法,就能让无生命的自然走上另一条路。换句话说,他坚信“相似定律”和“接触定律”具有普遍的适用性,而非只对人类活动有效。总之,巫术是因为对自然规律系统的误解而产生的一种错误的行为准侧,是一种无效的技术,一种伪科学。“理论巫术”是把巫术当成一种自然规律体系,并以之为手段,来研究世间种种事物发生发展的规律。“应用巫术”是将巫术当成一种必须遵守的金科玉律,并以之为手段来实现某种目标。不难发现,巫师一开始就是从应用,也只是从应用的角度来看待巫术的。巫术所遵循的心理过程是什么,他的行为蕴含着哪些抽象原理,这些他都不曾研究和思考过。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根本没有逻辑思维的过程。他做的是理论方面的工作,却对智力活动的过程茫然无知,就像他吃下了食物,却对消化食物的生理过程一无所知一般。心理过程对于巫术活动的重要性,就像消化对于进食活动的重要性一般,都是不可或缺的。简单来说,巫术在巫师眼里,由始至终都只是一种与科学无关的技术。在他蒙昧的头脑中,还不知道科学为何物。研究哲学的人应该探索巫师活动的种种思维状态,从杂乱无章的毛线中找出一些线头,从具体应用中找出抽象原理。总之,要从这种错误的技艺中找出它伪科学的真面目。
在我看来,巫师逻辑的两大原理其实只是对“联想”的两种不同的错误应用。“顺势巫术”的基础是“相似”联想,“接触”巫术的基础是“接触”联想。“顺势巫术”错在把相似的事物当成了相同的事物;“接触巫术”错在把事物曾经联系当成了永久的联系。在实际应用中,这两种巫术通常是结合在一起的。换一个更加准确的说法就是,顺势巫术或者说模仿巫术可以独立使用;但接触巫术,我们发现它通常要和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一起使用。只靠这种简单的叙述,或许很难让人完全理解这两种巫术,但配合一些具体实例,理解的难度就会小很多。它们俩的思路其实都很简单,也很基础。事情就是这样,蒙昧的野蛮人和世界各地无知的蠢人或许不太了解它们的理论知识,但却做了很多与之相关的实践。因为“顺势巫术”和“接触巫术”都认为事物通过某种神秘的交感,即使相距很远也能相互影响,通过一种肉眼看到不到的“以太”将推力从一方传递给另一方。“以太”这种东西,是现代的科学家为了解释物体在真空环境下如何产生相互作用假想出来的,我们不妨也学学他们,把这两种巫术都称之为“交感巫术”。
为了便于理解,我们按照这类巫术得以建立的思想原则,将巫术分成了如下两类:

接下来,我们不妨通过具体的例子来详细了解一下交感巫术的两大分支,首先是顺势巫术。
第二节 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
在各个时代,都有不少人把伤害、毁灭敌人的偶像当成打击、消灭敌人的一种手段,因为他们相信偶像的伤亡会直接导致信徒伤亡。这或许是“同类相生”原则最广泛的应用了。这种习俗在世界上流传得有多广,持续时间有多长,我们只要在大量实例中稍微列举几个就足以明了。不仅是在几千年前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的巫师,就是现在的澳大利亚、非洲和苏格兰,还有一些心存恶念的奸狡之徒都在用这个习俗。北美的印第安人也有类似的方法。他们会把仇人的画像或者任何可以代替仇人的东西,画在沙子、泥土或者灰烬上,然后用尖锐的木刺或者其他东西损坏它。他们相信,画里的人受到何种伤害,它所代表的人就会受到何种伤害。比如,奥吉布威印的第安人会按照仇人的样子做一个小木偶,然后把针或箭头刺入它的头或心脏里,以达到伤害仇人的目的。他相信,人偶被扎伤或者刺伤哪里,同一时间,仇人相应的身体部位也会发生剧烈的疼痛。如果他想置仇人于死地,只要一边念咒一边将人偶埋掉或者烧掉即可。秘鲁的印第安人如果讨厌谁或者害怕谁,就会用脂肪或者面粉为他捏一个塑像,并在那个人的必经之路上烧毁塑像。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在焚烧那人的灵魂。
马来也有类似的法术。如果你想杀掉某个人,首先得拿到能代表其身体各个部位的东西,比如指甲、头发、眉毛、唾液等物;然后和空蜂巢里的蜂蜡混合到一起,做成那个人的蜡像;最后连着七个晚上,将蜡像放到炉火边上,一边反复念着:“我烤的不是蜡,是某某人的心、脾、肝脏!”,一边将蜡像烤化;到了第七个晚上,等蜡像烧完,你的仇人就会死去。偶像是对敌人的模仿,而指甲、头发、唾液等物都曾经和敌人有过接触,所以这种法术毫无疑问既遵循了“顺势巫术”的原则,又遵循了“接触巫术”的原则。相比于这种巫术,马来的另一种巫术和奥吉布威印第安人的巫术更加相像:从空蜂巢中取出蜂蜡,做一个和脚印差不多大的蜡像尸身。如果想弄瞎敌人的眼睛,就扎模型的眼睛;如果想要敌人胃疼,就扎模型的肚子;如果想让敌人头疼,就刺模型的脑袋;如果想让敌人胸口疼,就扎模型的胸膛。如果想直接杀死敌人,就将模型从头顶刺穿。然后,用尸衣像包裹真正的尸体一般将模型包好,再像对着真正的尸体一般对着模型祷告,最后将它埋到敌人必经之路的中央。为免他死后找你算账,还要说:“埋你的人不是我,是加百列。”
如此一来,这项杀人的罪名便落到了大天使加百列的头上。他有大能力,当然比你更能承受这样的罪名。
通常来说,人们在使用“顺势巫术”和“模仿巫术”时,是带着恶意的,想让某个可恨的人从世界上消失,但是偶尔它也会被用来做一些充满善意的事,比如将某些人带到人世,也就是说,它曾经被用来帮助孕妇分娩、帮助不孕的妇人怀孕。在苏门答腊岛,如果哪个巴塔克族的女人一直没能怀孕,她就会雕一个木头婴儿放在膝盖上,并相信只要这样做就能得偿所愿。在巴伯尔群岛,不孕的妇人为了成为母亲会请有很多孩子的男人替自己向太阳神尤婆乐罗祈祷。那个男人会用红布做一个娃娃交给女人,让她像哺育孩子一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用双手提着一只鸡的两只脚,举到女人头上,说:“尤婆乐罗,这只鸡是敬献给你的贡品,请赐下一个孩子吧,我请求您,让一个孩子从我手中降生,坐到我的膝头!”他问那个女人:“你有孩子了吗?”女人回答说:“有了,它正在吸奶呢!”然后,这个男人又会将这只鸡举到他丈夫的头上,嘴里不停地说着祷告的话。最后,这只鸡会被杀死,和一些槟榔叶一起放到女人家里的祭台上。仪式完成后,他们会通知村子里的人,女人已经在床上生下了孩子。她的女性朋友们会来家里向她道喜。这种模仿生孩子的仪式是一种真正的巫术仪式,为的就是拥有真正的孩子。而增加供奉祭品和祈祷的环节,是为了增加巫术的效果。换句话说,就是在巫术中融入了宗教的内容,以强化巫术的效力。
在加里曼丹岛,一个达雅克妇人如果难产了,就会找两个男巫过来帮忙,其中一个男巫用正确而巧妙的手法按摩妇人的身体帮助其生产,另一个男巫则在门外做一种在我们看来毫无道理的举动,同样意在帮助妇人生产。事实上,他是在模仿妇人生子的过程。他会用布将一块石头绑在自己的肚子上,假装婴儿在子宫里,然后按照真正帮助妇人生产的那个男巫师的命令,移动代表婴儿的石头,模仿婴儿在母体内的活动,一直到婴儿落地。
这本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扮演游戏,在有些民族却变成一种仪式。人们会通过“模仿降生”来收养子女或者“复活”某个误以为死亡的人。如果你通过模仿生产将一个孩子甚至是一个大胡子男人带到了人世,就算他的血管里没有一滴血是你的,按照野蛮民族的法律和规则,他也实实在在是你的孩子。狄奥多罗斯[37]曾经说过,宙斯善妒的妻子赫拉,在丈夫的百般请求下,终于同意收赫拉克勒斯[38]为养子,为此还举行了一个模仿生子的认养仪式:女神抱着强壮的英雄躺在床上,让他从自己的衣裙中滑到地上。这位哲学家还说,他那个时代的野蛮人仍会通过这种仪式来收养子女。据说,保加利亚人和波斯尼亚的土耳其人一直把这种做法沿用到了今天。如果有哪个女人把自己即将收养的孩子放到衣服里推拉一番,再让他钻出来,就意味着她会把这个孩子视为亲骨肉,允许他继承她和丈夫的所有遗产。在沙捞越[39],一个比拉万女人如果想收养某个成年的男人或者女人,就要广邀宾客来参加一个盛大的宴会。席上,她要当着大家的面坐在一个用布遮着的高脚椅上,让后让被收养的那个人从她的腿间钻出来。当人们看到被收养者的脑袋,就会向他仍槟榔花,然后将他和他的养母绑在一起,让他们一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尽头,再折回到大家面前。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过程必不可少,因为它模仿的是生产过程中孩子和母亲的紧密相连。在当地人看来,虐待收养的孩子是比虐待亲生子女更严重的过错。在古希腊,如果人们以为某个男人已经死了而且为他举行过葬礼仪式,那么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会被人当成活人,除非人们为他举行下面这种重生仪式:首先,他得从一个女人的裙摆下钻过去,然后把身体洗干净,再用襁褓包好送到奶妈那里。只有严格举行过这些仪式,他才能在活人中走动。古印度也有相似的情况。一个被误以为死亡的人,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要像婴儿呆在子宫里一般,双手握拳在一个装满油和水的木桶里坐一晚上。在此期间,他一句话都不能说,而人们会为他举行所有为孕妇举行的神圣仪式。第二天早上,他离开木桶之后,还要经历所有他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的重要仪式,尤其是要和某个女人或者他原本的妻子举办一场庄严的婚礼。
顺势巫术还有一个充满善意的用途,就是治病救人。在古代,印度人为了治疗黄疸病,会以顺势巫术为原则举行一个精细的仪式。而这个仪式的重点则在于将病人身上的黄色转嫁给某个黄色的牲畜或者黄色的物体,比如太阳,然后再从一头生机勃勃的公牛身上抽取一些健康的红色过渡到病人身上。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巫师还会念一些咒语:“你的心痛,你的黄疸病,该去太阳那里!我们会让公牛的红色充满你的全身,你会包裹在红色之中,你会长命百岁。让这个人脱离黄色,脱离病痛吧!母牛之神罗希尼的红色更加鲜艳,我们一定会让她的灵体和神力包裹你的全身。我们会让鹦鹉、画眉,甚至黄色的鹡鸰承担你的黄疸病。”为了让这位皮肤发黄的病人获得健康的红色,这位巫师会一边念咒,一边让病人慢慢喝下混有红色公牛毛的水。巫师会在红公牛的脊背上淋水让病人吸吮,会将小块牛皮绑到病人身上,然后让他坐到一张红色的公牛皮上。为了彻底去除病人身上的黄斑,让病人的肤色变得更加健康,巫师还会做进一步的“治疗”:把用姜黄或莪术(一种黄色的植物)熬成的黄粥涂满病人全身,然后让他躺在床上,床脚用一根黄色的绳子拴着三只鸟——鹦鹉、画眉和黄色的鹡鸰。当巫师用清水洗掉病人身上的黄粥后,病人的黄疸病就过到了那些鸟的身上。之后,巫师要在病人身上增加最后一丝红润,为此,他会把包裹着红色公牛毛的金色树叶贴到病人身上。古人相信黄疸病人若是死死地盯着鸻鸟的眼睛,他的病痛就能痊愈。普鲁塔克曾解释说:“通过目光将病人身上的疾病像溪水一样排出引渡到自己身上,是这种鸟的一种本能或特质。”卖鸟的人因为知道鸻鸟有这种珍贵的本领,在将它们卖出去前,会小心地把鸟笼子遮起来,以免黄疸病人不用花钱就能看到它,进而解除病痛。这种鸟能够治病,靠的不是它身上的颜色,而是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普林尼[40]也提到过一种鸟,或许就是这种鸟,它被希腊人称为黄疸病鸟,在看到黄疸病患者后,会将这种病吸取到自己身上最后死掉。他还说有一种石头颜色很像黄疸病患者的肤色,所以也能治病。
顺势巫术有个优点十分突出,即:治疗行为施加在医生身上而不是患者身上。患者只要看到医生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被病痛折磨得满地打滚的样子,身上的病痛和麻烦就能彻底消失。比如,法国珀奇的农民认为病人会一直呕吐、抽搐,是因为胃在肚子里“脱钩”掉下来了。所以,医生想要治病就要把这个器官再挂回去。看到病人有呕吐的症状,医生会立即做出一些最恐怖的动作,好像他自己的胃也脱钩了一般。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会再做一些痛苦而扭曲的动作,以证明他在努力将胃挂回去。在此过程中,病人会感觉的自己的病痛在慢慢消失,然后,这个医生就能得到五法郎的酬劳。达雅克也有类似的情况,被请来治病的医生一进门就像死了一样躺到地上,然后被人像对待尸体一般裹上席子抬到屋外。大概过一个小时,会有另外一个医生将席子解开,“救活”这位装死的人。随着他的死而复生,那位病人也会恢复健康。出生于法国波尔多的马塞勒,在给狄奥多西一世当宫廷医生时,曾经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给一个肿瘤病人进行过一次诡异的治疗。他将一棵马鞭草从中间割开,一半缠在病人的脖子上,一半用火慢慢烤干。当马鞭草里的水分被烘烤干净,病人的肿瘤就会萎缩消失。此后,病人一定要对这位医生感恩戴德,以免医生心生怨怼,进而做出报复的行为,因为那很容易:他只要将那根马鞭草的根系扔进水里,让它吸收水分膨胀变大,病人的肿瘤就会复发。这个博学的人还说过一种治疗粉刺的办法:看天上的流星。当天空中有流星划过时,立即用布或者手头能碰到的任何东西擦拭粉刺,这样粉刺就会像掉落的流星一样从身上掉下来。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不能直接用手去擦,以免粉刺转移到手上。
另外,古希腊的渔夫们采取了很多以顺势巫术和整个交感巫术为原则的重要措施,以争取丰富的食物。按照“同类相生”原则,他和他的朋友要做很多详细的模仿,以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同时,他们也要尽量避免去做那些会让他们联想到不良结果的事。
为了获得丰富的食物,生活在澳大利亚中部荒地的人将交感巫术的原理运用到了极致。聚集在这里的各个氏族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各个氏族都要利用巫术仪式来增加被当做图腾的生物的繁殖数量,因为这和氏族的整体幸福密切相关——图腾上植物或者动物通常是可以食用的。各个氏族举行这些仪式,是为了让本部族获得足够的食物或其他必要的生活物资,具体做法通常是对人们想要的结果进行模仿。换句话说,它们遵循了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的原则。瓦罗蒙伽部落的图腾是白鹦鹉,为了促进白鹦鹉的繁殖,部落首领会举着这种鸟的模型,模仿它求偶时尖利的鸣叫声;安伦塔部落的图腾是白土蚕,因为该部落的人以这种昆虫为食物,所以男人们会举行一些仪式以促进白土蚕的繁殖。在这些仪式中有一种哑剧,模仿的是成虫钻出蛹衣的过程。人们会用树枝搭建一个代表土蚕蛹衣的长蛹道,然后让部落里的男人坐进去。男人们用歌声来吟诵土蚕的各个生长阶段,最后蹲着慢慢钻出来。这个过程中,要一边唱着土蚕正从蛹衣中钻出的歌,一边摆出土蚕从蛹中蜕变而出的动作。他们相信这种仪式会增加土蚕的数量。在以鸸鹋为图腾的部落,因为鸸鹋在那里是一种重要的食物,男人们会把神圣的图腾画在地上,尤其是他们最喜欢的脂肪和蛋,然后围坐在图画周围唱歌。表演者会带上画有鸸鹋细长脖颈和小脑袋的头饰,表演鸸鹋傻站着和毫无目标地四下探看的样子。
在英属哥伦比亚,河里和海里的鱼类资源对印第安人的生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鱼群在该来的季节没有出现,他们就要饿肚子了。为此,他们将一个由努特卡里男巫做的游鱼雕像,放在鱼群经常出没的水域。在此过程中,他们还要诵念请鱼群游过来的咒文,然后鱼群马上就会来了。在托雷斯海峡,岛民为了钓到更多的儒艮和海龟,会把儒艮和海龟的模型放到水里。在中西里伯斯群岛,托拉查人相信,同种类事物内部的以太是相同的,可以散发出强大灵力以吸引同类,所以他们会把鹿和野猪的颚骨挂在家里,增加这些骨头的生气,好吸引它们的同类走进猎人的狩猎范围。在尼亚斯岛,当猎人将陷阱里的野猪抓来后,会用九片树叶擦拭其脊背。他们相信只要这么做,就会有另外九只野猪,像那九片落下枝头的树叶一般,掉进陷阱里。在东印度群岛,生活在萨帕罗伊、哈鲁库和诺伊萨略特岛上的渔民在出海捕鱼前,会找一棵果实被很多鸟啄食过的树,砍下一根粗壮的树枝,做成渔船的主桅杆。在他们看来,这棵树的果实既然能吸引很多鸟,那它的树枝也能吸引很多鱼。
在英属新几内亚,生活在西部部落的人为了帮助猎人狩猎儒艮或海龟,会施行这样一种巫术:把时常在可可树上爬行的一种小甲虫放到矛柄前方的空心处,然后安上矛头。他们相信只要这样,矛就能顺利地插入儒艮或野猪的身体里,就像那些小甲虫很容易就能叮进人的皮肤里一样。在柬埔寨,如果一个猎人下了网,但很久都没有收获,他就会脱光衣服走到远处,然后像看不到那张网一样,溜溜达达地走回来,让自己被网困住。他会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哎呀,怎么了?”“我好像被网抓住了!”他们相信,做完这些之后,那张网就能抓到猎物了。我们苏格兰高地也有一种类似的哑剧,至今未被人们遗忘。詹姆士·麦克唐纳——现在还在凯思内斯郡的雷伊当牧师——曾经和我们说过,他小时候和朋友去洛克·阿林钓鱼时,若是很久都没鱼上钩,就会把一个同伴从船上扔下去,然后再像拉着一条鱼一般将他拽回船上,这样一来,就会有鳟鱼或者“煤鱼”上钩了。至于上钩的究竟是哪种鱼,就得看船是在海里还是在河里了。卡里尔的印第安人在设陷阱狩猎貂鼠前,会连着大概十个晚上睡在火堆旁,并在脖子上压着一根小木棒,他相信,这样做会让貂鼠的脖子被陷阱里的“套棍”夹住。在新几内亚有个名叫哈尔马赫拉的大岛,居住在该岛北部的加利拉里斯人[41]有一个习俗,就是如果打算用枪狩猎,那么在子弹上膛前必须在嘴里含一下。他们相信这会让人百发百中,因为含着子弹代表着你将吃到被这颗子弹射杀的猎物。马来人用诱饵设好陷阱,在鳄鱼未入套之前,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吃一些咖喱饭。在用餐时,他们通常会连续咽下三个饭团,这意味着鳄鱼会顺利吃下诱饵。他们要非常小心,以免把咖喱饭中的骨头一并吃到嘴里,因为吐掉骨头意味着鳄鱼将摆脱那根串着诱饵的尖刺。于是,猎人如果不想在咽下骨头和失去鳄鱼中二选一,吃饭前就必须让人细心地将饭里的骨头挑出去。
按照“同类相生”原则,猎人如果不想错失良机,有些事就绝对不能做。上边的最后一个例子,对应的就是这个原则。于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交感巫术”体系中,既有积极原则,也有不少消极原则,也就是所谓的忌讳。它告诉你什么要做,也告诉你什么不要去做。积极原则对应的是法术,消极原则对应的是忌讳。事实上,几乎所有忌讳,貌似都只是“交感巫术”的两大定律——相似定律和接触定律——的特殊应用。野蛮人既没有对这些规定作过抽象总结,也没有将其写在书面上,但他心里笃定自己能按照人类的意志,随心所欲地用这些巫术改变自然进程。他相信只要按照某种规定去做,他就能得到某个结果,因为这是其中的一个规则。如果他的某个举动会导致某种危险或者不快,那么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他自然要小心翼翼地不去做那件事。换句话说,他不会做那些被误以为会带来灾祸的事,而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是因为他对因果关系产生了误解。简单来说,就是他被忌讳控制住了。如此,忌讳作为巫术的消极应用,便开始发挥作用。积极巫术或者法术说的是:“为了达成某一目标,你要这样做。”消极巫术或者忌讳说的是:“你不能这么做,以免如何如何。”积极巫术或法术是为了得到某个预期的结果,而消极巫术或忌讳是为了避开某些不讨喜的结果。但是,你所期待的结果不会因为遵守了巫术仪式就出现,所畏惧的结果也绝不是因为触犯了忌讳才产生,那些结果不管是你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其实都和相似定律、接触定律无关。如果你只要犯了某个忌讳就会引发某种恶果,那这个忌讳还能称之为忌讳吗?它应该是一种劝人向善的箴言或者世俗常理。因为这种行为必定会导致某种切实的恶果,而非想象的灾祸。简单来说,不管是名为巫术的积极格言,还是名为忌讳的消极格言,都是一样的虚妄无效。它们是同一事物的正反两面,都犯了重大错误,对联想原则产生了误解,只是在表现方向上是相反或者说对立的。法术和忌讳分别是这种错误的正极和负极。这个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整个错误体系,如果我们称其为“巫术”,那么忌讳就是应用巫术的消极应用。我们将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列在了下边的这个图表里。

对于忌讳和忌讳与巫术之间的关系,我的看法就是如此。接下来为了证明忌讳确实是一种交感巫术——只是对交感巫术一般原则的特殊应用,我会举一些猎人、渔夫和其他人严守忌讳的例子。爱斯基摩人不许孩子们玩“翻花绳”的游戏,以免他们以后会被鱼叉绳缠住手指。很明显,这种忌讳应用的是以顺势巫术为基础的相似定律。孩子们玩翻花绳时若是被绳子绑住了手指,那么等他长大后捕猎鲸鱼时,也会被鱼叉绳子缠住手指。在喀尔巴阡山,胡祖尓族猎人吃饭时,他的妻子不能在边上纺纱,因为这意味着猎物也会像纺锤一般跑来跑去,增加猎人狩猎的难度。通过这个例子,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忌讳的思想基础是相似定律。同样的,在古代,意大利有很多地方都禁止妇女一边走路一边纺纱,甚至不能把纺锤带到马路上,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会让作物减产。人们那时候可能是这样想的:旋转的纺锤会让作物的茎秆变弯。库页岛也有类似的情况。那里的阿伊努人要求孕妇在产前的两个月内不能纺纱、搓麻绳,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会让孩子的内脏,像纱线般缠在一起。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印度的行政区比拉斯普尔,任何人都不能在参加村长召开的会议时转动纺锤,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会让讨论像纺锤一般来回转圈,永远得不出结论。在东印度群岛,如果一个人去某位猎户家拜访,他绝不能在屋外徘徊,必须直接进门,以免猎物像他那样在陷阱前止步甚至离开。在中西里伯斯岛,托拉查人基于同样的理由,严禁任何人在孕妇屋外的台阶上驻足停留,因为他们认为这种停留会让孩子迟迟不肯降生。这种情况在苏门答腊也普遍存在,不仅客人不能在门口或者房前的台阶上停留,孕妇本人也不能。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忌讳,她若是不够谨慎犯了忌讳,就要承受难产的苦楚。马来人在出门去寻找樟脑前,会咽下一块夹着大盐粒的食物。因为樟脑颗粒长在樟脑树的缝隙里,马来人认为如果找樟脑时吃得盐粒非常细小,那么,他们找到的樟脑也会是一些细末。想要找到大颗粒的樟脑,就必须吃大粒粗盐。在加里曼丹岛,寻找樟脑的人会把棕榈叶柄的硬皮当成容器盛放食物,他们在漫长的旅途中,绝不会清洗这个食盘,因为这种行为会让树缝中的樟脑融化或者消失。毫无疑问,在他们看来,清洗食盘意味着清洗掉长在樟脑树缝里的樟脑颗粒。老挝有一种重要产品,名为虫胶,这种胶体是一种红色的小虫子吐在嫩树枝上形成的。为了增加虫胶的数量,人们会用手将这种虫子放到嫩树枝上。按照规定,所有负责收集虫胶的人都不能洗澡,尤其是不能洗头,因为他们认为洗掉头上的寄生虫意味着生活在树枝上的胶虫会掉下来。布莱克福德的印第安猎鹰人在看到鹰时,绝不会吃玫瑰花蕊,因为他们觉得,老鹰若是恰巧落在了陷阱附近,会因为他肚子里的花蕊而浑身发痒,以致光顾着瘙痒而不去吃陷阱里的诱饵。基于同样的理由,看守陷阱的猎人绝不能使用锥子,以免老鹰想抢他的锥子瘙痒而去攻击他。他在外边追踪老鹰时,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能用锥子,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会导致惨剧的发生。为了保证安全,他绝不会在外出时使用这类工具。
严禁吃某些食物,应该是野蛮人必须遵守的最一般、也是最主要的忌讳。在这些忌讳中,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它们来源于相似定律,从而也就可以证明这是一种消极巫术。比如,如果野蛮人相信,某种植物或者动物身上有他们渴望的特质,就会食用它们,以获得这种素质;同样的,如果他相信有某种动物或植物身上有某种不好的特质,为防这种特质传染到自己身上,他就会尽量不食用它们。前者用的是积极巫术,后者用的是消极巫术。积极巫术的例子,我在后边会提到很多,这里我们先来举几个关于这种消极巫术或者忌讳的例子。比如,在马达加斯加,有很多食物士兵都不能吃。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他们若是吃了这种食物,一来或许会遇到某些特殊的危险,二来可能会染上某些不好的特质。所以,他们不能吃受到惊吓就缩成一团的刺猬的肉,以免以后同样胆小怯懦。为免士兵的膝盖变得像公牛膝一样软,影响行军,所有士兵都不能食用公牛膝。另外,战败而死的公鸡和所有被刺死的动物,士兵都要谨慎地避免食用,他的家人绝不能在他外出打仗时,杀害雄性动物。这些很容易理解:吃掉战败而死的公鸡意味着他可能要战死沙场;食用被刺死的动物意味着他可能会被人刺死;他的家人如果在他外出打仗时,杀掉了某个雄性动物,他自己可能也会被人杀死,甚至是在同一时间被人杀死。马达加斯加的士兵甚至不能吃肾,因为在那里,“肾”和“射死”写法相同,吃“肾”意味着会被“射死”。
看过上面这些关于忌讳的例子,读者或许已经发现了,人们认为巫术的影响不受距离限制。比如在布莱克福德印第安那里,猎鹰人的妻子、儿女不能在他外出时使用锥子,以免自己的丈夫或者父亲被鹰爪抓伤。比如,在马达加斯加,人们不会在亲人外出作战时杀害雄性动物,以免自己的亲人像这个动物一样被人杀死。相信人或动物之间存在交感,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相互影响,巫术的本质就在此处。科学会质疑这种超远距离的相互感应,但巫术不会。巫术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相信心灵感应。现代人认为心与心之间的相互感应不受距离限制,这种说法很容易就能得到野蛮人的认可。早在很久以前,野蛮人就有了这样的信念,而且他在遵照这一信念行事时还保持某种特定的逻辑链条。他对这种信念坚信不疑的程度,在我看来,远高于他在现代社会的文明人兄弟。野蛮人坚信不管是正式施行巫术,还是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最普通的行为,都能对远方的人和物产生影响。所以,每到重要时刻,亲人和朋友们的行动总会被一些细致的规则或者习惯所束缚,即使彼此相隔万里。野蛮人相信如果有一方粗心大意犯了忌讳,另一方就会遇到危险甚至是灭顶之灾。尤其是在一群男人外出狩猎或者打仗的时候,他们家里的亲人为了确保这些身在远方的战士或者猎人能够平安无事、大获成功,就必须要做一些事,然后不做另外一些事。接下来我会举一些积极的和消极的例子,来讲解这种心灵感应般的巫术。
老挝的猎人在出门搜索大象时,会警告家里的妻子不能剪头或者往身上抹油。因为剪头意味着大象会把网扯破,往身上擦油意味着大象会从网中滑出来。在达雅克人的村子里,当猎人去丛林狩猎野猪时,在家里留守的人绝不能让手沾到油和水。因为这会让猎人的手拿不住东西,进而让猎物溜掉。
东非的猎象者认为自己外出打猎时,如果家里的妻子有越轨的行为,他的力气就会比不上大象,进而受重伤甚至身死。所以,他只要听说了妻子的闲话,就会放弃狩猎大象,立即回家。瓦戈戈的猎人认为如果家里的妻子行为不端,他就会抓不到猎物,甚至遭到狮子的攻击,回到家后便暴跳如雷。妻子在丈夫外出打猎期间,坐着的时候绝不能让人站在自己前边或从她后边走过,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只能脸朝下趴着。在玻利维亚,默克索斯的印第安人认为,外出狩猎的人若是被蟒蛇或者美洲虎咬伤,一定是因为他的妻子在家做了不轨之事,所以只要发生这样的意外,不管妻子有没有罪,他都会惩罚甚至杀死她。在阿留申群岛,狩猎海獭的人认为,他的妻子或者妹妹如果在他外出时越轨,他就会失去杀掉海獭的能力。
有一种食用后会让人精神恍惚的仙人掌,被墨西哥的珲科尔印第安人视为圣物。因为本国没有这种东西,所以男人们每年要外出四十三天,去采集这种仙人掌。在男人外出的时候,留在家中的妻子们不要说跑,连走快一些都不行,因为这种行为会让外出的丈夫陷入险境。她们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个神圣的使团,因为它将带回大家期望的种种好处。这些好处主要表现在雨水和丰收等方面。为了得偿所愿,在仙人掌庆典顺利举办前,她们会严格服从各种忌讳。这些忌讳不仅束缚着她们,也束缚着她们的丈夫。在整个采集期间中,除非生死攸关,否则绝不做任何违反忌讳之事。比如,不能洗澡,就算洗也只用圣物本国的水,不管那个国家多么遥远。他们在食物上也有很多忌讳,比如,不能吃盐、必须茹素。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彻底禁欲。任何违反忌讳的人,都将遭受病痛的折磨,更糟糕的是,那些正努力取得成果的人也会落入险境。这些仙人掌是“火神圣果”,是获得幸福、健康和生命的关键。但是,只有洁净的人才能得到纯火,所以在整个采集过程中,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要禁欲,并洗去过往的罪孽。在男人离开四天之后,女人们要聚到一起,将自己从小到大都爱过哪些人一一告诉“火神”。她必须把所有的人都说出来,否则,男人们就会空手而归。为了帮助记忆,每个女人都会准备一根绳子,爱过一个人便打上一个结。她会带着这根绳子去庙里,站在神火跟前,大声喊出每个绳结所代表的男人的名字。她会在忏悔后把绳子扔到火里,等绳子被神火烧毁——这意味她身上的罪孽已被赎清——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在此之后,女人们甚至会讨厌男人的亲近。为了找到仙人掌,男人们也需要赎清身上的罪孽,以获得纯净的心灵。他们赎罪的方式和女人差不多,都是在绳子上打结,一个错误对应一个绳结。他们要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的过错,然后把彰显罪责的绳子交给头领,让他放到火里烧掉。
在沙捞越,当地的很多部落都相信,妻子如果在丈夫去丛林中寻找樟脑时出轨,丈夫们找到的樟脑就会蒸发掉,丈夫们还能通过树木结节的形状,辨别出自己的妻子有没有出轨。据说,因为找不到比结节更可靠的证据,以前有很多女人死在了妒火中烧的丈夫手里。另外,妻子甚至不敢在丈夫外出采集樟脑期间动用木梳,因为木梳空荡荡的齿缝会让树枝的缝隙变空,它里面本该有很多这种珍贵晶体的。在新几内亚的凯伊群岛,人们相信帆船一旦出海远航,它之前停泊的地方就成了圣地。他们会用棕榈叶盖住那片海滩,严禁任何人在船只回来前由此经过,因为这种行为会让船只被大海淹没。另外,他们还会精心挑选三四个年轻姑娘在整个航行期间和船员们保持所谓的心灵感应,以自己的行动来守护船只的安全,保证船只顺利返航。她们必须呆在指定的房间里,如非必要绝不离开。只要船只还有在海上的可能,她们就要用膝盖夹着双手,侧卧在席子上,一动都不能动。她们的头不能左摇右摆,也不能做其他类似的动作。否则,海上的船只就会东摇西晃、不得安稳。像可可牛奶粥那样带有黏性的东西,她们是不能吃的。因为食物的黏性会把行船的通道堵住。在水手们到达目的地以前,姑娘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必须严格执行这些规定。在船只返回以前,她们不能吃带刺的鱼或者骨头过尖的鱼,比如鲷鱼。因为这种行为会让她们大海上的朋友遇到巨大险情。
人们相信分隔两地的亲友会有心灵感应,而最能激发这种感应的,无疑就是战争。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能调动起人类情感,碰触到人类的伤痛呢?它是如此地危险,以致最深沉的情感也能被轻易触动。战争可以让留在后方忧心忡忡的亲友,对这种心灵感应的作用抱有最大期待,因为他太想保护远离家乡在战场上拼杀,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亲人了。这是一种正常且值得赞赏的愿望。可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留在家里的亲友往往会做出一些非常可怜也非常可笑的事。我们钦佩他们的动机,但无法认同他们荒唐的做法。在加里曼丹岛,达雅克人相信,当男人外出作战时,他的妻子或者妹妹(如果他没结婚的话)若能时刻带着宝剑,这个男人就不会忘记带武器。为了确保自己的丈夫或者哥哥不会在睡梦中遭到敌人的偷袭,这位妻子或者妹妹绝不会在白天或者凌晨两点以前睡觉。在沙捞越班丁,“沿海达雅克人”认真制定了各种男人外出打仗时,女人需要严格遵守的惯例和规定。这些或是积极或是消极的规定,都是以顺势巫术的原则或者心灵感应巫术的原则为基础的。按照这些规定,女人们绝不能睡懒觉,天一亮就要把窗户打开,不然,她们远方的丈夫就会睡过头;女人不能往头发上抹油,以免男人们滑倒;为了确保男人们在行军时有足够的精神,女人们白天是不能睡觉或者打盹的;为了确保男人们行动迅速,女人们每天早上都要在走廊里炒玉米花,分送出去;如果不想让离家在外的丈夫摔倒被敌人抓住,妻子们就要把房间收拾整齐,所有箱子都放在墙边,不要让人被它们绊倒;为了让远方的丈夫有饭吃,不用挨饿,妻子们每次吃饭时,都会在盘子里或者盘子边上放一些米饭;女人不能长时间坐着织布,因为她们的脚若是抽筋,远方的丈夫也会关节发硬,以致无法立即起身而被敌人抓到;为了确保丈夫关节柔软,她们不再坐着织布,而是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织;另外,她们不能遮住自己的脸,因为这会让男人找不到穿过草丛或树林的路;还有,她们不能用针缝东西,因为这会害男人踩到敌人埋在路上的尖木棍;如果有证据表明某个女人在男人外出作战时与人通奸,她的丈夫就会战死在敌国的土地上。为了反抗英国人的侵略,班丁的男人曾经做出了激烈的反抗,而他们的女人则一丝不苟地遵守着以上所有规定,甚至付出了更多。可是,这些薄弱的防范措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实在太可悲了。留在家里的妻子们,虽然大多都忠诚地关注、守护着自己的丈夫,但大多数男人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帝汶岛上的大祭司绝不能在战争期间离开神庙。吃的东西要么由外边送,要么由庙里做。他必须保证炉火昼夜燃烧,否则士兵们就会陷入险境,直到炉火被重新点燃,才能脱困而出。另外,他在战争期间只能喝热水,因为冷水会损伤士兵的勇气,让他们无法打败敌人。当卡伊岛的战士开拔后,女人们会从屋里拿出一个装满石头和水果的篮子,这个篮子是专用的。她们会把水果和石头放在木板上,一边给它们抹油一边轻声说:“啊,太阳神、月亮神,请让子弹从我丈夫、哥哥、未婚夫和其他亲人身上弹开吧,就像这些涂满油的东西能弹开雨水一样。”只要听到枪响,女人们就扔掉篮子,拿起扇子冲到屋外,对着交战的方向,一边跑着穿过村子,一边高声唱道:“啊!金扇子啊,请让我们的子弹射中目标,让敌人的子弹落空!”给石头抹油的这种习俗,是希望子弹能像落在石头上的雨水一样从人身上弹开。这绝对是一种顺势或者模仿巫术。不过,祈求太阳神让这种法术奏效就是一种宗教仪式了,这应该是后来出现的。煽动扇子是一种巫术,它按照开枪的人是亲人还是敌人,来决定这颗子弹能否射中目标。
马达加斯加的一个老历史学家同我们说:“在男人外出作战期间,女人们,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都要昼夜不停地跳舞。她们不会呆在家里吃饭,也不会因为有了情欲就和别的男人通奸。只要她们的丈夫还在战场上,她们就会抵挡世间一切诱惑其出轨的事物,以免她们的丈夫受伤甚至死亡。为了让丈夫们获得力量、勇气和好运,她们不停地跳舞,一丝不苟地遵守着所有这些习俗。”
在黄金海岸上有一个说契维语的民族,在那里,妻子们会在丈夫出征后,带上念珠、符咒,把身体涂白,并在她们推断的开战那天,背上真枪或者木制假枪,拿着刀对着自己拿出来绿色的泡泡果(一种类似于甜瓜的水果)一顿乱砍,就像在砍敌人的脑袋一般。毫无疑问,这出哑剧是一种彻底的模仿巫术,为的是让男人们能像女人砍碎泡泡果一般奋勇杀敌。非茨杰拉德·马里奥特先生说,他曾经在很多年前的亚山蒂战争中,看到西非弗拉明城里有很多女人在跳一种舞。这些女人的丈夫都在战场上当着搬运工。她们把皮肤涂成了白色,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裙。领头的老巫女瘦骨嶙峋,身上的白裙子非常短。她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梳得又高又尖,黑色的脸上、胳膊上、腿上和胸膛上全是月牙形的装饰。所有人都拿着白色的牛尾或者马尾拂尘。她们边跳边唱道:“我们的丈夫去了阿桑蒂的领地,愿他们消灭地上所有的敌人。”
在英属哥伦比亚,汤普森印第安人相信,女人们如果能在男人们出征后经常跳舞,就能让大军得胜而归。她们在跳舞时会挥动着大刀,把长矛扔向前方,或者将一个带钩的棍子一会儿往前刺,一会儿向后拉。往前刺意味着杀掉敌人或者挡住敌人的进攻,往后拉意味着救回遇险的亲人。棍子上边的钩子就是用来救人的。女人们经常把武器指向敌国。她们把脸涂成红色,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向武器许愿,请求它保佑、帮助自己的丈夫杀掉更多敌人。有些人还会把鹰毛沾到矛尖上。她们跳完舞便收起武器,等她下次取出武器时,如果上面多了一些皮屑或者一小块皮肤,就意味着她们的丈夫已经杀死了敌人,如果上面多了些血迹,就意味着她们的丈夫受了伤甚至死在了战场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们的丈夫参战了。在加利福尼亚,尤基部落的人相信,男人上战场时,家里的女人若能不眠不休地围成一圈,一边唱赞歌一边挥动着长满树叶的树枝跳舞,她们的丈夫就能一直保持精神勃发的状态。在美洲的夏洛特皇后群岛,海达印第安人有这样一种习俗,就是男人们外出作战时,女人会早早起床,假装将孩子打倒在地,孩子们被假想成被俘的奴隶。似乎只要她们这样做了,她们的丈夫就能完成同样的事。如果丈夫在外作战,家里的妻子绝不能做出越轨之事,否则她的丈夫就会战死沙场。女人们会通过罗盘确定丈夫所在的独木舟正朝哪个方向航行,一连十个晚上,每个女人都要头朝着这个方向躺在家里,然后再调转方向躺着,这意味着男人们正在顺利返航。生活在马塞特岛[42]的海达人相信,在丈夫外出作战时,家里的妻子必须不停地跳舞、唱赞歌,并原样保留他的所有物品,连地方都不能动,否则这位丈夫就会死在战场上。在奥里诺科,当一队加勒比印第安人上了战场,在村子留守的他们的亲友,要尽可能准确地算出每一场战斗发生的时间,然后用鞭子狠狠抽打两个趴在长凳上的小伙子。面对如此残酷的刑罚,这两个小伙子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表现得越顽强、坚毅,他们在战场上的朋友就越有勇气,族人获胜的希望就越大。他们从小就被灌输这种观念,长大了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让庄稼和果树及时丰收,人们也会按照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的原则行事,这明显是把智商用错了地方。在图林根[43]地区,人们在运送亚麻种子时,会把它装在一个从肩膀到膝盖那么长的袋子里,背在背上,然后大跨步地往前走,让袋子在背上来回摇晃。因为这表示长出的亚麻将随风摇动。在苏门答腊的深处,播撒稻种的工作都是由女人负责的。她们在撒种子时,会故意把长发披散在背上,因为这会让稻子长得茂密而高大。在古代的墨西哥也有类似的情况,当地人会为玉米女神,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长发妈妈”,举行祭祀典礼:“当作物长大,绿色的穗中长出须子,人们意识到籽粒已经饱满,在这个节日,女人们会解开长发,让它随着她们的舞姿飘荡旋转。在整个庆典中,这一幕景象给人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这意味着玉米明年也能获得丰收,它的穗子将像今年一样茂密,它的颗粒也能像今年一样饱满。”事实证明,欧洲的很多地方为了让庄稼长得高大强壮,都采用了一种“顺势”模仿巫术——跳舞和向上跳跃。就像佛朗什孔泰人说的那句话:“想让大麻长得高,你就要在狂欢节使劲跳舞。”
通过一个马来西亚女人的行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思想:人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或者状态对植物产生顺势影响。当被问到为什么要裸着上身割稻子时,那个女人说是为了让稻壳变薄。她烦透了捣碎稻壳的工作,稻壳薄一些,她也能轻松一些。在巴伐利亚和奥地利,几乎所有农民都知道孕妇在传递繁殖能力方面的巫术效果。他们会把果树的第一颗果实送给孕妇食用,因为这能让果树明年挂满果实。巴干达人相信,果园的收成会因为女主人没有生育能力而受到影响,所以丈夫通常会抛弃无法生育的妻子。为了让谷穗饱满、土地丰收,希腊人和罗马人甚至会用孕妇来祭祀谷物女神和土地女神。在奥里诺科,曾有天主教神父斥责印第安男人,说他们不该让自己的妻子抱着婴儿在烈日下播种。对此,那些男人是这样解释的:“神父,您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您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但你知道吧,男人不像女人那样擅长生孩子。由女人播种,玉米杆上能长出两三个玉米棒,丝兰的根能装满两三个篮子,所有东西的产量都会翻倍。她们知道怎么生孩子,自然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手里的种子长出果实。男人在这方面的本事终究比不上女人。让她们播种吧!”
所以,按照“顺势巫术”的原理,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来影响植物的生长,植物长得好与不好,也和人的行为及状态的好坏有关。比如,孩子多的女人能让植物增产,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会让植物绝收。人的某些素质和行为具有传染性和不良影响这种观念,催生出了很多忌讳:为了不让人们憎恶的某种状态或情境,对作物的产量顺势影响,人们被要求禁止做某些事。所有这些禁令和规矩都是消极巫术或者忌讳的实际应用。因为相信人的行为和状态具有“传染性”,加利拉里斯人有这样的说法:“别在果树下射箭,那会让果子像飞出去的箭一样落到地上;别把从嘴里吐出来的西瓜子和准备留种的西瓜子混到一起,因为它长大后,只能开花不会结果,就像你把西瓜子吐在地上没有变成果子一样。”基于同样的理由,巴伐利亚的农民认为嫁接果树的枝条不能落地,否则,长出的果子会在成熟前掉在地上。交趾支那[44]的占族人生怕播种旱稻时,会下阵雨毁了庄稼,所以他们干活时会吃一些干米饭。
上面说的都是人们相信自己可以顺势地影响植物生长的例子。人们将自己的特质和行为作为一种可以影响、感染植物,使其达到类似状态的手段。但是,按照“顺势巫术”原则,就像人可以对植物产生影响一般,植物也能对人产生同种程度的影响。巫术和我们所相信的物理学定律一样,都有这样一个原则,就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方向相反但大小相等。切罗基[45]印第安人经常使用植物顺势法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有一种野生甜豌豆根茎十分坚韧,甚至能挡住犁沟中前进的犁头。切罗基的女人为了让头发更加柔韧,会把这种植物的根熬成汁儿用来洗头;切罗基的球员为了让肌肉变得更结实,则会用它来泡澡。加利拉里斯人认为掉在地上的果子不能吃,因为它会把容易摔跤的特性传染给人;如果忘记的某件事引发了一些恶果,例如,忘在火里的香蕉或忘在锅里的红薯烧焦了,人的记性就会变差;如果一个女人吃了两只来自同一个香蕉串上的香蕉,她就会怀双胞胎。南美洲的瓜拉尼印第安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一个女人若是吃了两个长在一起的谷粒,就会生一对双胞胎。在吠陀时代,有个古怪的应用就是以这一原则为基础的,它可以帮助失去王位的国王重新登基。这个法术要求国王找到一棵被砍倒的树的树墩,树墩上要有重新长出的枝条,然后砍下枝条烧制食物,最后再吃掉这些食物。如此一来,这棵树所拥有的恢复能力便通过火和食物传递给了这位国王。苏丹人不会用多刺的木头盖房子,因为他们认为住在这种房子里,人生会变得困难重重,就像走在长满荆棘的路上一样。
有很多顺势巫术的实例是以死人为媒介的。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你可以用死人的骨头或者任何带有“死亡气息”的东西,让人变得像死人一样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加利拉里斯的小伙子若是晚上想去找情人幽会,会去坟地里取出一块泥土扔到情人家的房顶上——那个地方要正好对着她父母的睡床。这样一来,她的父母就会陷入沉睡,不会打扰到他们了。这种巫术对于行窃的盗贼来说,用处极大,所以在各个年代,很多地方的窃贼都将它作为护身符来用。在斯拉沃尼亚[46]南部,窃贼在撬锁前有时会往屋顶上扔一根死人骨头,并用刻薄的语气嘲讽道:“这块骨头什么时候醒,屋子的人就什么时候醒。”然后,屋子里的人无论男女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类似的情况,在爪哇也有,窃贼会在自己即将行窃的房子周围撒上从坟地找来的泥土,好让屋子里的人酣睡不醒。基于同样的理由,印度教徒选择用火葬后的柴灰,秘鲁的印第安人选择用死人的骨灰。而罗塞尼亚的窃贼,会把死人胫骨中的骨髓取出来,加上油做成蜡烛。据说他只要点燃这种蜡烛,再举着它围着屋子绕上三圈,屋里的人就会睡得像死人一样熟。还有一些罗塞尼亚的窃贼会把死人的腿骨做成横笛,据说听到这种笛音的人都会忍不住陷入沉眠。为了这个邪恶的目的,墨西哥的印第安人会偷走女人的左前臂——这个女人必须是死于难产且第一次怀孕才行。据说,他只要在行窃前,用它在屋外敲一敲地面,就能让屋子里的人像死人一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神志却是清醒的。当然,也有人会真的睡着,甚至鼾声如雷。欧洲有一种“神手”也具有这样的魔力。它是用被绞死者的手臂加盐风干制成的。如果把这只“神手”当成烛台,插上一根特殊的蜡烛——它所用的原料是另一个被绞死者身上的脂肪,然后点燃,就能让现场所有的人都失去神智,像死人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有时,这个死人的整个手就是一支甚至一束蜡烛,每根干枯、萎缩的手指都被点燃。如果屋里有一个人始终神志清醒,没有受到法术的影响,那么有一根手指将无法点燃。这种邪恶的蜡烛一旦点燃,就只能用牛奶浇熄。对窃贼来说,新生婴儿尤其是死胎的手指,才是做这种蜡烛的最好原料。如果魔烛不够,屋子里人也许会忽然醒过来抓住他,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窃贼有时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应该为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准备一支这样的魔烛。想要熄灭这种细魔烛,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牛奶将其浇灭。在十七世纪,窃贼会专门截杀孕妇以获得胎儿的指头做成魔烛。古希腊的窃贼会随身带着一根从火葬场的柴堆里抽出来的木头,因为他们相信这种木头可以让最凶猛的狗闭上嘴巴灰溜溜地逃走。在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有些女人因为受不了丈夫管头管脚,会把盖在死人眼睛上的铜币拿下来泡水或者泡酒,据说丈夫只要把这种液体喝下去,就会像那个被铜币遮住眼睛的死人一般,再也看不到她的错处。
另外,人们认为动物身上也有一些特性是对人有益的,所以他们会通过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将这些特性传递到人的身上,当然,在具体方法上,总会有一些差异。有些博普塔茨瓦纳[47]人为了获得白鼬强劲的生命力,变得像白鼬一样不容易被捕杀,会把它们的皮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基于同样的理由,还有一些博普塔茨瓦纳人会随身带着一只虽然缺胳膊断腿但照旧生机勃勃的昆虫;为了让自己像滑溜溜的青蛙和无角公牛一样难抓,有些博普塔茨瓦纳士兵会在自己头发上绑一束无角公牛头上的毛发,在自己的斗篷上缝一块青蛙皮。另外,因为老鼠能够灵活地避开扔向自己的凶器,所以南非的战士会把老鼠毛绑在自己卷曲的黑发上,好让自己能够迅速地避开敌人的长矛。这似乎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因为每次战事将启,老鼠毛的需求量都会变得很大。印度的一本古书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必须把敬献牺牲品以求取胜利的祭坛,建在有野猪打滚过的土地上,因为那里有野猪的力量。如果你在弹单弦乐器时出现了手指僵硬的情况,要怎么办?加利拉里斯人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抓一只长腿蜘蛛,把它烧成灰抹在手指上,这样一来,你的手指就会变得像蜘蛛腿一般既柔软又灵活了。为了抓回逃走的奴隶,阿拉伯人会在地上画一个圈,然后在中间插一根钉子,钉子上用绳子拴着一只和奴隶相同性别的甲虫。甲虫绕着钉子每转一圈,绑着它的绳子就会变短一点,它和圆心的距离就会近一点。就这样,逃走的奴隶受顺势巫术的法力所影响,早晚会被抓到主人面前。
在英属新几内亚的西部地区,有些部落的男人在去森林之前,会抓一条蛇,把他烧成灰抹到腿上。他们相信这么做,可以让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被蛇咬伤。南斯拉夫的小偷在去市场上行窃前,会先抓一只瞎猫,把它烧成灰带在身上。等他和商人讲价时,只要往对方身上撒些骨灰,摊主就会变得和那只死掉的瞎猫一般,什么都看不到,由着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个小偷要是胆大一些,甚至敢大声问那位见钱眼开的摊主:“我是不是给过钱了?”对方此时已经被迷“瞎”了,只会回答说:“是,你给过了。”在澳大利亚中部,土著部落的人如果想要留胡子,也有一个既容易操作又效果显著的方法:找一根尖锐的骨头把整个下颌都扎一遍,再用一根代表长着长胡子的老鼠的,“带有魔力”的木棍或者石头仔细地摩擦这根骨头。因为他们相信这些魔棍或者魔石会受到老鼠胡须的影响,然后这种影响很容易就能传递给下颌,让下颌长出浓密的胡子。古希腊人相信吃掉夜鹰,可以让嗜睡的人获得它不睡觉的能力,把老鹰的胆汁抹到眼睛上,可以让眼神不好的人获得鹰一样的视力。乌鸦蛋可以让人的白发变得黑如鸦羽。不过,如果你想用这种巫术来遮掩自己的年纪,那么在使用乌鸦蛋改变容貌时,一定要在嘴里含一口油,因为这种“恢复发色的药剂”效果实在太强了,会让你的牙齿也和头发一样变成黑色,而且一旦被染黑再怎么刷都不会变白。
珲科尔印第安人觉得蛇背上的花纹非常漂亮,所以珲科尔男人会在妻子编织或者刺绣前,抓一条蛇过来,并用一根带叉的棍子把它固定住。据说妻子只要一边抚摸蛇的全身,一边用另一只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和眼睛,编出或者绣出来的花纹就能像蛇纹一样瑰丽。
按照顺势原则,没生命的东西也能向周围传递幸福或者灾难,和植物、动物这种有生命的东西并无不同。巫师可以利用自己的技巧和某种事物本身的性质,通过各种方法,让好事发生坏事不发生。撒马尔罕[48]的女人为了让孩子长大了嘴甜或者能牢牢抓住珍贵的东西,会给孩子吃糖果,并在他们的手心里涂一层胶。如果一只羊被狼咬死了,希腊人不会把它的毛织成毛衣,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毛衣会让人受伤,具体表现为皮肤瘙痒或者过敏。他们认为被狗咬过的石头若是掉进了酒里,那么在这块石头的影响下,喝过这种酒的人就会吵起来。摩亚布[49]的阿拉伯女人,若是很久都没有怀孕,就会找一个生了很多孩子的女人借罩袍穿,希望由此获得对方的生育能力。在东非洲的舒法拉,卡夫人宁愿被木棍或者铁棍打成重伤,也不愿意被芦苇、稻草这种空心的东西打到,因为他们相信被空心物体打到的人,内脏会逐渐干瘪直至死亡。东海有一种大贝壳,被西里伯斯岛的布津人称之为“寿星公”,每周五,他们会把“寿星公”翻过来放在家里的门槛上,据说跨过这道门槛的所有人都能长寿。一个男孩子想要加入婆罗门教,需要经过这样的入教仪式:用右脚踩着一块石头,不停地说“我将坚定不移,如同我踩着的这块石头。”这种仪式,婆罗门的姑娘结婚时也有,新娘子会说类似的话。马达加斯加的人为了获得平稳的生活,会把一块石头埋在房子沉重的地基下。这种向石头发誓的做法十分常见,其思想基础多半是这会让誓言像石头一样坚固有力。就像丹麦的历史学家塞克索 ·格拉玛蒂克斯说的那样:“古人在举行国王选举时,为了表明自己的所说的话将永远不变,通常会站在一个深埋在地下的石头上宣布自己的选举意向。”
如果说又硬又重的普通石头被认定为具有一般的巫术力量,那么特殊石头,比如形状特殊或者颜色特殊的石头,则被认定为具有特殊的巫术力量。比如秘鲁的印第安人在祈求马铃薯丰收、玉米丰收和家畜增产时,所用的石头各不相同,祈求玉米丰产,用的是玉米形状的石头,祈求家畜增产用的是绵羊形状的石头。
认为某些石头因为形状特殊而具有某种神奇魔力的想法,在美拉尼西亚的一些地方也很常见。生活在班克斯岛上的人为了促进家里的面包树丰产,会在树根旁埋一块很像面包果的珊瑚——海边有很多珊瑚因为海水的侵蚀长得和面包极像。如果面包果的产量确实增多了,作为回礼,他会从别人那里拿一些长得不太像面包果的珊瑚,埋在这个珊瑚旁边,把魔力传递出去。类似的,人们认为带有小圆形平面的石头可以聚财。如果一个大石头下面连着一些小石子,看起来很像一只母猪和一群小猪,那么买下这块石头的人就能得到一群小猪。美拉尼亚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或者与之类似的情况,并不会把这种神奇的力量归功于那块石头。在他们看来,关键在于石头里的灵气。为了从这股灵气中得到好处,还有人竭尽所能地向石头献祭,我们不是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吗?不过,只有通过祈求才能获得灵气的这种思想,已经不属于巫术范畴,而是进入宗教范畴了。通常来说,我们可以认为这种与宗教有关的纯巫术理论和纯巫术实践,催生出了后来的宗教观念。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相比于宗教,巫术出现在人类思想中的时间更早。这一点,我们接下来会继续讨论。
古人认为宝石有很多神奇的能力。事实上,我们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不是把这种石头当成装饰品而是当成护身符在用。希腊人认为,只要在耕地的公牛角上或者脖子上系两颗“苔纹玛瑙”——一种树状石头,就会让土地获得丰收;女人们只要喝了放有“乳石”的甜酒,就能有丰富奶水。克里特和海格的希腊妇女直到今天,还在用乳石帮女人催乳。在阿尔巴尼亚,处于哺乳期的女人为了获得丰富的奶水,会把这种石头戴在身上。另外,希腊人如果被蛇咬伤了,他们会用一种名为“蛇石”的石头去治疗,办法就是把这种石头磨成粉,抹在伤口上。他们称深红色的水晶为“不醉”,因为只要戴上这种石头,就算喝再多酒,也能保持神志清醒。人们会劝告准备一起过日子的两兄弟,各带一块磁石在身上,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吵架了。
印度教的一本古书中有这样的规定:新郎、新娘新婚之夜要安静地坐在一起,从太阳落山一直等到星光满天。新郎在要北极星出现时将它指给新娘,并对它许愿:“您是一颗坚定而永恒的星星,我看见您了,啊,您是那么地强大,求您和我在一起,永不动摇。”然后,他要转过头对妻子说:“布里哈斯帕蒂[50]已经把你赐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丈夫,请为我生育子女吧,请和我一起走到白头吧!”很明显,这个仪式是想通过星星亘古不变的力量,让磨难重重、祸福难料的人生变得平稳一些。这个愿望,济慈[51]曾经在他的最后一首十四行诗中描绘过:
灿烂的星星啊!我希望像你一样坚定——请不要独自在夜空中闪烁高悬!
那些与“交感”和“相似”有关的原始哲理,既然能引起我们的注意,自然也能引起海上居民的注意。事实上,他们更容易按照这种哲理去探索潮汐与动植物之间、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某种诡秘的协调,毕竟潮汐现象对他们来说是如此地醒目。他们把涨潮视为一种预兆,一种对生命和财富有益的推动性力量,可是当他们看到退潮时,又认为这是虚弱、失败和死亡等悲伤事件的象征和真正原因。在布列塔尼半岛[52],农夫们认为,如果想让三叶草长得好,就要在涨潮时播种,因为在落潮或者即将落潮时播种,三叶草将永远无法成熟,不仅如此,还会让吃掉这种草的母牛胀破肚子;他们的妻子则认为制作奶油的最佳时间,是潮水刚刚回转即将上涨的时候,只有这样,搅拌器里泛着泡沫的牛奶才能一直翻腾到涨潮结束;在涨潮时从井里打水或者给母牛挤奶,锅里的水和奶就会沸腾到扑出锅外、浇到火里。有些古人认为即使是剥离下来的海豹皮,也和大海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海水每次退潮,它都会变皱。还有一些古人根据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在落潮之前都不会彻底死亡。如果我们认同普林尼的说法,那么法国那些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从经验中得来的观点——他们曾经坚信人只有落潮时才会死——也不该遭到我们的质疑。费洛斯特兰特斯[53]曾经明确说道,在加的斯,一个人就算病得再重,只要潮水还没落下,他就不会死。欧洲某些地区的人直到今天还有这种想法。在坎培布连[54],生活在岸边的人认为那些患病而死的人,不管是急性病还是慢性病,绝不会在退潮以前咽气。据说直到今天,葡萄牙和整个威尔士沿海地区,及部分布列塔尼沿海地区的人仍有这样一种想法:人在涨潮时生,在退潮时死。狄更斯[55]证明英国人也有这样的迷信思想。佩戈蒂[56]先生说:“沿海地区的人在落潮之前绝不会死,在涨潮之前绝不会自然降生。”
据说英格兰的沿海地区,从诺森伯兰到肯特,有很多人都相信死亡发生在退潮的时候。对于这种观点,莎士比亚一定非常熟悉,不然,他怎么特意把自己的主人公菲尔斯塔夫的死亡时间安排在“十二点到一点的退潮之时。”在北美洲,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的海达人也有类似的信仰:所有善良的海达人都会在弥留之际看到来接自己去冥界的已故亲人。他们驾着小船,顺着海水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来吧!到我们身边来。海水就要退潮了,我们该走了!”在新南威尔士,生活在斯蒂文斯湾的人埋葬死去亲友的时间,一定是涨潮的时候,而不是落潮的时候,因为他们怕退走的潮水把死者的灵魂带去远方。
中国人会通过一些复杂的符咒来求取长寿。这些符咒遵循顺势原则,集合了从时刻到时节、从人到物的精髓。在所有传递这种福泽之力的媒介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莫过于寿衣[57]。中国人大多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寿衣准备好了,负责裁剪和缝制寿衣的,通常是那些没出嫁的姑娘或者年轻的媳妇。她们正值花样年华,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由她们缝制的寿衣必定也会感染到这一点,从而推迟它们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时间,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另外,制作寿衣的时间,一定是有闰月的年份。因为中国人认为有闰月的年份比一般年份长,在这一年制作的寿衣更能起到延长寿命的作用。制作得最为华美的寿衣是一种丝绸长袍,它被赋予了最珍贵的品质。那件长袍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金丝绣满了“寿”字。在中国,人们认为子女若是孝顺父母、关心父母,就要送一件这样华丽的礼服。老人经常把这种能够延长寿命的衣服穿在身上,尤其是在喜庆的场合。因为越是在这种时刻,这件被众多金色寿字衬得光华闪闪的衣服,所具有的能力就越强,所以老人过生日那天一定会穿它。中国人相信生日祝福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会在之后的一年里护佑他的健康和活力。他在生日庆典上穿着这件华美的礼服,沾染在上面的福祉透过毛孔进入体内。他笑容满面地接受亲友们的祝福,他们热情地称赞这件衣服,称赞他儿女的孝心。小辈会送这种既实用又漂亮的礼物给长辈,正是出于这种孝道。
在中国,我们可以还看到一种以“同类相生”原则为基础的信仰。中国人认为一个城市的命运如何,与它的外形密切相关。和它外形类似的生物具有怎样的特点,这个城市就会被赋予怎样的命运。据说在很久以前,泉州府的城廓和临县永春县的城郭,看起来一个像鲤鱼一个像渔网,因此泉州府就成了备受永春县欺凌的猎物。后来泉州府的人为了改变这种厄运,就在市中心建了两座宝塔,因为矗立在城市上方的这两座宝塔可以挂住渔网,让想象中的鲤鱼不被逮住,如此一来,这个城市的命运就变好了。
大概在40年前,上海发生了一场地方性的叛乱,有些聪明的上海人为了找到叛乱的真正起因,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他们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发现问题出在一个新建的庙宇上:它的外形居然和乌龟十分相像。这真是太糟糕了,因为乌龟这种动物的性格十分暴躁。他们不敢把庙宇推倒重建,害怕神明恼怒降下灾祸,可是它要是继续保持乌龟的外形,那么由此而来的灾祸会不会更可怕呢?这是一件非常危险也非常紧急的事,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占卜先生们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让一场大祸消失于无形。填死那两口代表乌龟的眼睛的井,让这个凶名在外的动物变成瞎子,如此一来,它还怎么为非作歹呢?
人们有时会用模仿的方式,借助顺势巫术或者模仿巫术来消灾解厄,破除某些灾难的预兆,办法是,用假的灾祸代替真的灾祸以避开厄运。在马达加斯加,这是人们常用的欺骗命运的办法。他们相信一个人出生的时刻决定了他的命运。在凶日出生的人如果想摆脱厄运,就要像箴言说的那样,用替代的办法消除灾厄。替代的办法各不相同。二月初一降生的人,长大后,房子会被大火烧毁。他的亲友既然知道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要抓住机会帮他解除这一灾难。他们会在野地里或者牛棚里搭一个小屋子,然后把它烧掉。为了保证效果,孩子和他的父母要呆在棚子里,人们会在最危险的一刻将他们像拖柴火一般,从烧着的棚子里拖出来。他们相信,只有这样,这个仪式才能真正起效。同样的,十一月因为雨水多,被称为哭泣之月。若是有人在这个月份出生,他的人生里将充满苦难。他如果想消解笼罩在自己命运上方的阴云,只要做一件事即可:揭开沸水锅的锅盖,左摇右晃,让水珠滚落下去。如此一来,他的人生中就不会充满泪水了。另外,如果哪个未婚姑娘将来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可以用下面的办法来解除灾祸:杀死一只蚱蜢,把它包在一块破布里假装入殓;然后,就像自己的孩子真的死了一般趴在上面嚎啕痛哭,而且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劝慰。她还可以多抓几只蚱蜢,揪掉它们的腿和翅膀,放在那只裹着殓衣的蚱蜢旁,假装是众多守丧的人在葬礼上又哭又叫。那只蚱蜢入土后,其余的蚱蜢要留在那里痛苦地一直挣扎到死,至于这位母亲,只要把散乱的头发扎好,再一脸哀伤地迈着沉痛的步伐离开“墓地”就行了。她既然已经埋葬过自己的孩子,为他们哭泣过了,自然不用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能看到孩子们死在自己之后,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有些人是带着贫穷的烙印出生的,他们注定要一辈子受穷,有一种巫术能够轻易抹掉这种烙印。他只要花一个半便士买对便宜的珍珠,然后把它们埋在土里就行了。因为世界上只有那些有钱人,才会如此对待珠宝。
第三节 接触巫术
在这之前,我们说的都是交感巫术的一个分支——顺势巫术,或者说是模仿巫术。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它的思想基石是“同类相生”或者“因果相同”。交感巫术的另一个分支叫做接触巫术。它的思想基石是:接触过的物体就算被远远地分开了,它们之间的联系也不会被切断。无论你对其中一方做了什么,另一方都会因为这种交感关系而产生相同的结果。所以,接触巫师的逻辑基础和顺势巫术的一样,都是一种错误的联想;它的物质基础也和顺势巫术的一样,是一种与现代物理学中“以太”类似的中间体。它可以不受距离限制将两个物体联系到一起,并将一方所受到的影响传递给另一方。在与接触巫术有关的所有例子中,我最熟悉的应该是人和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比如头发或者指甲,存在神秘的感应。例如,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控制他人的指甲或者头发来控制他人的行动,无论距离有多远。这种迷信思想,全世界都有。与头发和指甲有关的实例,我们会在以后的章节中谈到。
在澳大利亚,在为男孩子们举行成年仪式时,很多部落都会敲掉男孩子的一个或者几个门牙。没有经过这种仪式的男性成员,无法获得专属于成年人的特权和待遇。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这里只有一个观念与我们有关,就是这个少年和他被敲下来的那颗牙齿之间有交感存在。在新南威尔士的达令河岸边,土著部落的人会在河边或者水塘边找一棵树,把这种被敲下来的牙齿放在树皮底下。当地人认为,如果这颗牙齿最后能被树皮包裹住或者掉进水里,这个男孩就能顺利地生活下去;如果这颗牙齿一直露在外边,还被蚂蚁爬过,这个男孩就会因为口腔问题而饱受痛苦。在新南威尔士的默林部落或其他部落,敲下来的牙会先交给一个老人保管,之后是部落各个头领,等到公社所有人都保存过这些牙齿后,它会被交给那位少年的父亲,最后由这位父亲交给少年本人。在整个传递过程中,虽然很多人都碰到过它,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它和有魔力的东西放在一个袋子里,因为这会让牙齿的主人遇到重大危险。已故的霍维特博士就曾保管过这样的牙齿。那是在一个成年礼上,刚刚成年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被敲下了牙齿。部落里的老人知道他的袋子里装着石英晶体,所以再三强调,他不能把那些牙齿装在袋子里带走。他们说这些晶体里的魔力若是传到牙齿里,孩子们就会受伤。距离霍维特博士参加那个仪式大概一年时间以后,忽然有一个默林部落的头领赶了大概250英里路找到他,说要取回那些牙齿。因为在那些男孩儿中,有个孩子的身体变得非常差,大家认为一定是他的牙齿出了问题,以致影响到了他的身体。博士信誓旦旦地对这位头领说:这些牙齿都是在一个专门的盒子里单独存放的,任何像石英晶体那样可能对其产生影响的东西,都接触不到它们。可是那位头领还是小心地包好了那些牙齿,并把它们放在怀里带走了。
巴索托人[58]认为,那些经常去坟地的神秘人只要拿到别人的牙齿,就能通过法术让牙齿的主人受害,所以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被敲下来的牙齿。大概是五十年前,萨塞克斯有个女仆强烈要求人们不要扔掉孩童掉下来的乳牙,因为她坚信,在某些动物找到并吃下这些乳牙之后,孩子新长出来的牙齿就会和那只动物的一模一样。她还拿西蒙斯老爷的事作为证据。西蒙斯老爷一直抱怨自己上颚长了颗巨大的猪牙,说这是一个生理缺陷,还说这事都怨他母亲,因为她不小心把他掉下来的牙齿扔进了猪槽里。在这种观念的引导下,人们不由想到在换牙时,利用顺势巫术,换上更好的新牙。把掉下来的牙齿故意扔到容易被老鼠发现的地方,这种习俗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掉牙的人相信那颗被扔掉的牙齿与自己存在交感,他想通过这种交感,让自己的其他牙齿像这些啮齿动物的牙齿一样既坚固又耐用。比如,德意志就有一条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箴言:如果你掉了牙齿,请把它扔进老鼠洞。如果想让小孩儿不受牙疼之苦,也可以这样处理他掉下来的乳牙。你也可以走到炉子跟前,一边把牙齿往头顶上扔一边说:“老鼠啊,给你我的骨牙,留下你的铁牙。”这种做法会让你剩下的牙齿变得很好。太平洋上的拉拉汤加岛距离欧洲十分遥远,那里的小孩儿在被拔下乳牙后,通常会念一念下边的祝祷文:
大老鼠!小老鼠!
我的旧牙给你,请送颗新牙给我。
然后,孩子的父母会把那颗牙齿扔到铺满稻草的屋顶上,因为霉烂的稻草里一定有老鼠窝。他们在这个时候向老鼠祈祷,自然是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老鼠的牙齿最坚固。
除了牙齿和指甲,人们普遍认为脐带和胞衣(胞衣里面要有胎盘)也是一种即使离开了人体也能对人产生影响的东西。人们坚信这种交感联系十分紧密,一个人的胞衣和脐带甚至可以影响他的祸福生死。如果他的脐带或者胞衣得到了良好、合适的保存,他就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如果它们丢了或者被弄坏了,他就会一辈子生活在凄风苦雨之中。在澳大利亚西部,有些部落的人相信母亲若是在孩子出生时将他的脐带扔进水里,这个孩子长大后,就会成为一个游泳高手。在昆士兰州[59],世代在庞尼法瑟河上生活的人相信,胞衣里寄存着孩子的一部分灵魂。孩子的祖母会拿走胞衣找一片沙地埋掉。她会在胞衣周围插上一圈嫩树枝,并把树枝的顶端系在一起,形成一个锥形。专门往女人子宫里塞泥娃娃、促使女人怀孕的神灵安吉,若是经过这里看到这样的标记,就会把胞衣中的灵魂带到自己常去的某个地方,放在一棵树、一个山洞,或者一个池塘里。这些地方可以让这个灵魂长久地存在下去。这位神灵或许会在某个时刻把这个灵魂放到另一个婴儿的身体里,让它重新降生。在加罗林群岛的波纳佩岛,人们会把脐带放在贝壳里。父母对孩子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期许,就对这个贝壳做出怎样的安排。比如他们想让他当一个爬树高手,就把这个贝壳挂到树上。生活在凯岛上的人会根据孩子的性别,把脐带视为他的兄弟或者她的姐妹。他们把装有脐带灰烬的罐子放在树冠里,让它当孩子命运的守护者。苏门答腊岛的巴塔克人和东印度群岛人一样,也会按照孩子的性别将胎盘视为它的兄弟或姐妹,只是他们喜欢把胎盘埋在房子底下。巴塔克人认为孩子的人生幸福与否,胎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似乎认为孩子的灵魂可以转移到胎盘里。关于灵魂转移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详细探讨。卡洛巴塔克人甚至坚信男人有两个灵魂,在胎盘里的那个才是能够孕育子嗣的真灵魂,所以要把它埋到房子下面。
巴干达人会把孩子的胞衣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因为他们认为每个人出生时都有一个替身,即胞衣。孩子的母亲会把这个胞衣埋在香蕉树下,并把这棵树当成圣物直至香蕉长成。她会把果实摘下来做一顿圣餐给全家人食用。切罗基人若是生了一个女孩儿,为了让她在制作玉米面包上有足够的天赋,会把她的脐带埋到舂玉米的容器下面;如果生了个男孩儿,为了让他长大后成为一个好猎人,会在森林里找棵树把他的脐带挂上去。秘鲁的印第安人会妥善地保存好孩子的脐带,一旦孩子生病,就让他吸吸自己的脐带。在古代,墨西哥人一般会把男孩子的脐带交给一个士兵,让他带到战场上埋好,因为他们相信这种做法能让这个男孩充满斗志。至于女孩儿的脐带,则要埋到灶台边,这样她就能成为热爱家庭的烹饪高手。
欧洲有很多人,直到今天仍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和他的脐带或胞衣的命运,多多少少总有些关联。在莱茵河流域,巴伐利亚的原住民会把孩子的脐带用一块旧亚麻布包起来保存一段时间,然后按照孩子的性别:如果是女孩就刺碎,以使她长大后成为一个缝纫高手;如果是男孩就切碎,以使他长大后成为一个出色的工匠。柏林的接生婆会把擦干净的脐带交给孩子的父亲,并郑重其事告诉他一定要妥善保存。她相信这个脐带能够保佑孩子健康成长。在博斯[60]和帕彻,绝不会有人把孩子的脐带扔到水里或者火里,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行为会让孩子死在水中或者火中。
把脐带,尤其是胞衣当成一个生命,当成孩子的兄弟姐妹,或者寄宿体,寄居着孩子的守护神或者部分灵魂,这种观念普遍存在于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另外,很多人都相信,脐带或者胎衣的处置方式,会对孩子未来的性格或者职业产生极大的影响。处理方式不同,结果也不一样。比如,要是一个男孩子,会让他成为一个灵活的爬树高手、一个勇敢的战士、一个睿智的猎手,一个强悍的游泳健将;要是一个女孩子,会让她成为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或者面包师等。通过这些广为流传的习俗,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人们有这样一种信念,即人与自己脐带或者胞衣之间存在某种交感。进而我们发现,关于胞衣或者胎盘和一小部分关于脐带的思想及处理方法,与灵魂可以转移可以在体外存在的思想及由此产生的风俗习惯,两者之间相似度极高。我们于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种相似并非偶然,因为胎衣和胎盘其实是体外灵魂思想在理论和实践上的一个物质基础。在得出这个结论以前,我们对其进行了严密的分析。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会在本书的后续章节中进一步讨论。
在交感巫术中,有一种针对受伤者的应用看起来十分诡异。人们认为在伤者和害他受伤的东西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针对这样东西做某些事会让伤者的伤势转好,而做另一些事则会让他的伤势恶化。普林尼同我们说:你在打伤了某个人之后,若对他心存愧疚,就往打人的那只手上吐口吐沫,伤者马上就会觉得伤痛减轻了。美拉尼西亚人会把射伤朋友的箭放在一个潮湿或者凉爽的地方保存好,他相信只要这样做,他朋友的伤势就能迅速好转。而伤人者若想让对方伤势加重,只要和朋友一起喝热汤、嚼辛辣的树叶即可,他们相信这会让对方的伤口受到刺激,进而发炎化脓。另外,他们还会把弓放在火边烤,相信如此一来,对方的伤口能变得像弓一样热。基于同样的理由,他若是拿到了那只箭,会把箭头扔进火里。为了让对方神经紧张、肌肉抽搐,他还会小心地绷紧弓弦,并时不时地弹上一下。培根曾经说过:“有人相信且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给致伤的武器涂上油膏,就能让伤口立即愈合。这个出自某些名人之口的实验(我对它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首先,要想制成这种神奇的油膏得找一些特别的材料,而其中最特别、最不容易弄到的,就是长在头骨(尸体不能埋进土里)旁边的青苔,和在生产时被杀的熊或者野猪的脂肪。”这位哲学家还补充道,只要把这种珍贵的油膏——除了上面说的青苔和脂肪还有一些别的成分——涂在武器上,注意不是涂在伤口上,就能让伤者痊愈,就算他毫不知情,甚至远在天边,也一样如此。他还同我们说:曾经有过这样的实验,在伤者不知道的情况下擦掉武器上的油膏,结果是伤者马上就疼得要死要活,直到武器上被重新抹上了油膏,这种痛苦才宣告结束。还有一点更有意思:“人们认为就算找不到致伤的武器,也可以用相似的铁或木头武器替代。只要把这个武器刺到流血的伤口中,再抹上这种油膏,一样能起到治疗效果。”直到今天,这种培根曾经关注过的治疗方法,在英国的东部各郡还十分流行。在萨福克郡,不小心被镰刀或者钩镰割到的人,会仔细保养这把刀,以免刀具生锈导致伤口溃烂,不小心被木刺扎伤的人,会把拔出来的木刺涂上油或者脂肪。若是有哪个男人修篱笆时扎伤了手,后来伤口发炎了,他找到医生时就会说:“我已经在拔出来的木刺上面抹了脂肪,怎么会化脓呢?”萨福克郡的养马人会长久保存扎进马蹄子里的钉子,把它擦得锃亮并每天涂油,以免马蹄子化脓。类似的,剑桥郡的工人在马匹踩到钉子时,也会把拔下来的钉子涂上油,然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妥善保存,以确保马匹能够迅速痊愈。几年前,有个主治外科的兽医被请到一个农场给一匹马治伤,它的肋部被门柱上的铰链撕出好大一条口子。这位兽医到达农场之后,发现这匹马的伤口没有进行过任何处理,倒是大门口的那条铰链,正有一个男人在往下拆卸以便给它涂油,因为剑桥郡的那些所谓的聪明人告诉他们,唯有如此才能治好这匹马。埃塞克斯的乡下人也有类似的观点:想要治好一个被刀刺伤的人,首先得给那把刀抹上脂肪,横着放到伤者的床上。在巴伐利亚,若是有人被斧子砍伤,人们会让他找一块亚麻布涂上脂肪,包在斧刃上,并小心地将斧刃朝上放着,什么时候脂肪干了,他的伤口也就好了。这种观念同样存在于布尔茨山区[61],如果你不小心被剪子或者刀子弄伤了,他们会让你在这件凶器上面抹些脂肪,然后以圣子、圣父、圣灵之名,把它放在一个干燥的地方,等脂肪干了,你的伤口就会痊愈。不过,有些德国人会让你把刀子插在一块潮湿的泥地里,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刀子生锈了,你的伤口才会好。还有一些巴伐利亚人会让你把斧子或者其他致伤的凶器抹上血,放到屋檐下。
这种观念不管是在英国、德国的乡下人之间,还是在美拉尼西亚、美洲的野蛮人之间,都十分盛行,在澳大利亚中部的土著人那里则又深入了一步。在某些情况下,为了让自己亲人的伤口快速愈合,他们会把油涂到自己身上,并对自己的饮食和行为作出调整和限制。一位母亲绝不会在自己儿子割包皮的伤口愈合前,吃袋鼠、蝎子、某种蜥蜴,或者任何动物的脂肪,因为她相信这种行为会延缓孩子伤口的愈合速度。她会每晚给自己挖土的棍子抹油,并把它们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晚上睡觉时则会放在枕头边上,不让任何人碰到。她会每天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满油。她相信只有这样做,她的孩子才能迅速痊愈。聪明的德国人进一步发展了上述做法。据说,在莱茵河流域的巴伐利亚或者黑森林,若是有哪个农户家里的猪或者羊摔断了腿,这位农人就会把一根细木条用绷带绑在椅子腿上,像包扎伤腿一样。在之后的几天里,任何人都不能移动、踢打或者坐这把椅子,否则那只受伤的猪或者羊就会感到剧烈疼痛,伤口也很难愈合。最后一个例子明显已经从接触巫术的范围,走到了模仿巫术的范围内。对于那只受伤的猪或者羊来说,那只替代自己接受治疗的椅子腿没有任何作用。这种对椅子腿进行包扎的行为,明显是在模仿本该施行在伤者身上的合理的外科手术。
在伤者和致使其受伤的武器之间存在某种交感的这种观念,其思想基础可能是武器上沾到的血和流在人身体里的血之间存在某种交感。在新几内亚附近有个海岛叫图里奥,生活在那里的巴布亚人绝不会随意处置包扎过伤口的绷带。因为他们担心这些染血的破布若是落到敌人手中,会成为他用巫术谋害自己的工具。有一个男人因为嘴里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就找了传教士给自己治疗,而他忠实的妻子则想方设法把他吐出来的血收集到一起,扔到了海里。我们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古怪牵强,但相比于下边这种想法已经十分正常了。有些人认为人和自己所穿的衣服之间存在交感。你如果对一件衣服做了某些事,它的主人就算不在跟前也能有所感觉。在维多利亚,瓦塔巴勒克部落里的男巫有时为了让某个男人生病,就会把这个人的袋鼠毯放在火边烤。如果这个男巫答应解除巫术,他会把毯子还给病人的亲友,让他们把毯子放在水里“浇灭上面的火”。这时,那位饱受折磨的生病者就会感觉到丝丝凉意,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不仅如此,他身上的病痛也有机会彻底消失。在新赫布里底群岛[62]上的塔纳岛,若是有人想要杀掉自己的敌人,就会想办法弄到一件沾有仇人汗水的衣服,用某种树的细枝和嫩叶将整件衣服细细地擦一遍,然后用衣服把树枝、树叶卷成香肠的模样,放在火里慢慢烧掉。他的敌人会在这卷衣物被烧着时一病不起,会在它们被烧成灰时一命呜呼。在最后这种巫术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与衣服之间的巫术感应,明显比不上人与汗水之间的巫术感应。可是,在同类型的其他巫术中,那个男巫光是通过这些衣服就能让他的仇人死于非命。在希奥克利特斯[63]的诗中,有个女妖为了让自己滥情的爱人能以柔软的心肠对待自己,就融化了一个用蜡做的人像,还把他掉在自己房间里的外套撕下一片衣角扔进火里。在普鲁士,人们认为抓到窃贼逃跑时扔掉的衣服,并不比抓到窃贼本人差多少,因为你只要使劲敲打那件衣服,就能让窃贼生病。大概八九十年前,巴伦德附近有个男人还没偷到蜂蜜就被人发现了,他为了逃跑扔掉了外衣。蜂蜜的主人十分恼火,对着那件衣服又敲又打,这个窃贼听到消息,竟然被吓死在了床上。
另外,除了衣服或者其他属于人本身的东西,人在沙子或者地上留下的痕迹,也可以成为对人施展交感巫术的工具。如果你想让一个人的脚受伤,只要伤害他留下的脚印就行了。这种巫术极为盛行,普遍存在于世界上的各个地方。比如,在澳大利亚东南地区,有些当地的土著就认为只要在一个人的脚印里放一些锋利东西,像是石英石碎片、玻璃碎片、骨头碎片或者木刺等,就能让对方变成瘸子。他们总觉得自己会饱受风湿的折磨,是因为有人对自己施行了这种巫术。霍维特博士曾经问一个瘸得很厉害的塔通格朗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对方说:“有人在我的脚印里放了酒瓶子。”他其实是得了风湿。可是在他看来,他的脚会遇到这样大的麻烦,是因为某个敌人发现了他的脚印,并在里面埋了一块碎玻璃瓶。
欧洲各地都有这种做法。比如在梅克堡[64],人们认为你只要把一根钉子——有时得是从棺材上拔出来的钉子,插进一个人的脚印里,就能让他变成瘸子。某些地方的法国人也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敌人。在萨福克郡,据说有个老巫婆经常往斯托那边去。若是有人跟在她后边,把一根钉子或者刀子插进她的脚印里,这个老巫婆便一步都迈不动了,直到有人拔出了那个钉子或刀子。在南斯拉夫,如果一个女孩把印有自己意中人脚印的泥土挖出来,放到花盆里,然后在里面种上永不凋零的金盏花,随着金色花蕾的不断长大,她情人对她的爱也会越来越深,且永不凋谢。这种爱的法术起作用的媒介,毫无疑问正是男人踩过的泥土。丹麦有一种古老的缔结盟约的仪式,其思想基础也是人与自己的脚印存在交感。签约双方要把自己的血滴在对方的脚印上来保证自己不会违约。这种迷信思想,在古希腊似乎也十分常见,当时有个说法是:如果马踩到了狼的脚印,骑马的人就会变得反应迟钝。还有一种说法,据说是毕达哥拉斯[65]留下的箴言:禁止把钉子或者小刀插进别人的脚印里。
世界上有很多地方的人把这种迷信当成了一种狩猎方法。比如,德国猎手为了防止猎物逃走,会在猎物刚留下的脚印里插上一根从棺材上拔下来的钉子。在维多利亚,当地人会在在自己想要抓的猎物的脚印上,撒一些热灰。霍屯督[66]的猎手会把印着动物脚印的土扔到空中,因为他们相信这能让自己抓到它。汤普森印第安人会对着伤鹿的脚印施法,他们相信这种法术会让这只动物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死掉,接下来,他只要在附近找一找这只鹿就行了。奥吉布威印第安人也有类似的做法,他们会把一些“药物”放到自己最先遇到的鹿或者熊的脚印上,并相信这会让这只野兽自己来到他们面前,就算这个脚印是两三天前留下的,也一样如此,因为这种法术可以让那只动物几个小时就走完几天的路。
虽然脚印是人通常能留下的最明显的痕迹,但并不是只有它才能充当施法的媒介。澳大利亚东南部的土著居民相信,如果你把一些锋利的东西,比如石英碎片、玻璃碎片埋进一个人躺过的地方,这些尖锐物品的魔力就会进入对方的身体里,让他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他们觉得欧洲那些人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把这种疼痛归咎于风湿病。毕达哥拉斯教有句箴言是:“早晨起床后,一定要把你留在床单上的痕迹抹掉。”你现在知道那些信徒为什么会相信这句箴言了吧。古人相信毕达哥拉斯针对预防巫术设定了一系列的规条让人遵守,除了这一条,还有很多箴言。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就是早在毕达哥拉斯出生以前,古希腊的原始祖先们就已经在使用这些箴言了。
第四节 巫师的发展
前边我们说的是交感巫术的一般原则,我举的那些例子也基本都是“个人巫术”,即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施行的巫术或者法术。事实上,在未开化的野蛮社会中,还有一种巫术非常普遍,就是为了整个部落的共同利益施行的“公众巫术”。任何地方的巫师,只要在为大家的共同利益施法,你都会明显地发现,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是一个个体巫术的施行者,而成了公众巫术的施行者。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上,这种官吏阶层的出现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宗教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当人们认为部落的福祉和这种巫术仪式的举行密切相关时,巫师的地位和声望就会变得更高,他甚至很容易就能得到首领或者国王的权势和地位。通过这种职业,部落里最有才华的野心家便走进了权力阶层。世界上还有哪种职业比巫师更能让人获得名誉、财富和权力呢?那些聪明的人发现自己的兄弟很笨、很容易上当,而且他轻易就能利用他们的迷信思想,为自己谋取利益。当然,不是所有男巫都对自己骗子、恶棍的身份心知肚明,有些人真的相信自己拥有某种神秘的能力——这种能力是他的同伴们出于轻信而归功于他的。不过,他的智力越高,他看得就越清楚:那些愚蠢的普通人居然真的相信那些荒谬绝伦的无稽之谈。于是,做这种工作的人越是精明能干,就越是有故意欺骗他人的倾向。而能登上权利高峰,享有最高权威和最大控制权的人,往往就是这些能力出众的家伙。巫师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会遇到很多陷阱,同样的,还是只有那些最冷静和最聪明的人,才能平安度过或者避开。有一点我们必须铭记,即:巫师所给出的即使是最简单的预言和宣告,只要是假的,就必须有意无意地做一些欺骗,才能不被戳穿。所以,巫师若是太过狂妄就会很容易遇到危险,甚至前程尽毁,他在这方面的安全性还比不上一个思维缜密的骗子。有些巫师不善作伪,对自己的法术和咒语充满期待,却没有像其他狡诈的同行一般为法术的失败及其引发的恶果想好辩解之词,以致这种情况当真发生时,因为太过惊慌而失去了辩解的机会,最后被又气又恼的雇主敲碎了脑袋。
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最通常的结果的是,那些最聪明、最下作的人更有机会成为最高权利的所有者。我们发现,他们的智慧所带来的好处远比他们的欺诈带来的坏处多。当上位者是一个愚蠢的好人时,他带给世界的损害通常会远大于狡猾的无赖。当后者的野心膨胀到极点,当他对个人利益不再有进一步的奢望,他就会把自己的经验、才能和财富运用到公众身上,开始为大家谋福利,这种情况十分常见。很多人都认为他们名利心越轻,就越能善用权力造福于民众,不管他们追求并得到的,是物质财富还是政治权力或者其他别的东西。政治领域里的那些运筹帷幄的权谋家和冷酷无情的获胜者,到最后或许会成为一个豪迈开明的统治者。他们活着的时候备受称赞,死后也能千古流芳、受后人敬仰,比如尤利乌斯·恺撒[67]和奥古斯都[68],他们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两个例子。可是,蠢人总是很蠢,这种人拥有的权力越大,犯下的错误就越难弥补。比如乔治三世要不是那么蠢又那么老实,怎么会让英国和北美殖民地关系破裂?在英国所遭遇的各种灾祸中,还有比这个更惨重的吗?
所以,在巫术变成官职并对原始社会的素质产生影响的过程中,它也促进了管理权向最有能力者的倾斜。它将分散在多人数手中的权力集中到了一个人手里,用君主制,或者说元老寡头制度,取代了民主制。在原始公社里,统治权不是掌握在所有成年男性手中,而是掌握在长老议会手中。不管是这种改变的起因是什么,最初的统治者又有怎样的性格,从整体上来说,它都是一种明显的进步。看样子,想让人类从野蛮状态中脱离出来,君主制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阶段。还有什么人比民主的原始人更容易受到旧传统和旧风俗的制约吗?还有什么社会比原始社会发展得更缓慢、更艰难吗?以前有这样一种观念:民主的原始人拥有最大自由,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时候,他表面上不是奴隶,却完全被过去的自己和祖先的幽灵所压制着。在他的整个人生中,那些幽灵如影随形,不停地用铁鞭子控制着他。他视他们为榜样,觉得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他们的行为成为某种约定俗成的法律,他必须坚定不移地效仿,绝不能有任何怀疑犹豫。再有能力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改进那些固有的习俗。最愚蠢和最无能的人势必会制定一套法则,将最有能力的人拖拽到自己的水平线上,因为他们升不上去(虽然也不会变得更糟了),后者却能掉下来(虽然有更进一步的机会)。造物主对人来说其实并不平等,它分给每个人的能力、气质,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都各不相同。可是这种社会却把这种差异和不平等抹杀成了表象上的假平等,所以这种社会必然会出现一种僵化的状态。虽然有些梦想家和煽动家说原始社会才是人类社会的黄金阶段和理想国度,但这种社会其实是非常低级和固化的。在这种时候,一个真正关心民众利益的人对于那些能够激发才能、按照个人天赋能力分配权力阶层的事,自然会充满好感,因为它们能促进社会进步。那些有助于社会发展的事总有一天会冲出牢笼,发挥作用。而它们一旦起效,社会文明就会进一步地促进其发展的速度。当权力被集中到一个人手中,他可能只用一代人的时间就让社会发生之前数代人都不曾引发的巨大变革。一个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的人往往会谈笑自若地抓住这种机会,甚至只凭一个闪念或一时好恶就扯碎了压在原始人身上的沉重枷锁。当一个部落摆脱了胆小怯懦、各执己见的长老议会,有了一个果敢坚韧的领导者,它就会明显强于临近的其他部落,然后开始大肆扩张。在人类的早期阶段,这对社会生产和智力发展都大有助益。通过武力征服和某些小部落的主动投靠,这个部落的势力越来越大,这个氏族社会很快就拥有了大量财富和奴隶。这两样东西让某些阶层不用再为穷困潦倒而绝望地挣扎,给了他们全力追求知识的机会。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知识更能帮助人类改变自身命运的呢?
我们可以从艺术和科学的发展中,从更开明的思想传播中看到人类智力的发展。这种发展极大地促进了经济和产业的发展,而经济和产业的发展反过来又通过统治和战争,进一步促进了智力的发展。在我看来,下边的事实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即:在战争刚刚胜利时,人类的思想最有活力;世界上很多伟大的获胜民族也都极大地促进了文明的传播和发展,以此来平复自己在战争中所受到的伤害。巴比伦人、希腊人、阿拉伯人、罗马人都见证了这种历史。我们离世之前,或许能在日本看到类似的情况。当我们追溯历史,就会发现下面这种情况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果:有了神权政治的独裁统治才有了社会文明的第一个飞速发展。像是埃及、巴比伦和秘鲁这些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都曾要求自己的臣民像对待神灵一般尊重、服从自己,而不能只把他当成国王。在人类的早期社会,独裁政治居然是人类,甚至是人类自由的最好的伙伴。后者虽然听起来与现实不符,但它并非毫无道理。要知道生活在原始社会的人虽然看起来十分自由,但他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其命运就已经被世代相传的习俗捆成了固定的样子。比较起来,反倒是彻底独裁的暴君统治更能让他获得一些自由,当然这种自由是从最好的意义上讲的。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自由地塑造自己的命运。
所以,若是考虑到巫术的公职曾经为最具才华者提供了一条通往最高指挥权的路,打破了加诸在人身上的传统束缚,开阔了人类的眼界和世界观,让人可以活得稍微自由一些,那么,巫术确实是有些好处的,对人类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如果我们更进一步,考虑到巫术为科学发展扫平了道路,那么毫无疑问,巫术虽然做了不少坏事,但也带来了很多好事。它虽然脱胎于错误,却造就了自由和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