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接头
申时将末,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京城上空的阴霾,给冰冷的砖瓦镀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天牢附近的气氛,比白日里更加肃杀凝重。
巡逻的兵丁增加了不止一倍,他们身上的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靴底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沉闷而规律,敲打在每一个试图靠近者的心弦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混合着陈年的血腥与霉味,仿佛连风都带着铁锈的气息。
齐为寻了一处背风的残破墙垣角落,这里恰好能观察到通往天牢西侧小院方向的巷口动静。
他仅剩的左手紧握着刀柄,目光锐利如鹰隼,为弟弟警戒。
齐素则独自一人,如同一道融于暮色的影子,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父亲提及的那处排水口潜去。
头顶的铜箍被破旧的毡帽严密遮盖,但他能清晰感觉到,随着距离天牢越来越近,四周汇聚而来的灰黑色“劫运”也愈发浓郁粘稠,几乎化为实质,冰冷地缠绕着他。
练气期的修为让他感官远超常人,风中极细微的声响,远处兵丁低沉的呵斥,甚至墙缝里老鼠爬过的窸窣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避开几处隐蔽的暗哨,终于在靠近西侧外墙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排水口。
洞口被几块松动的青砖半掩着,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确认四周无人,齐素迅速蹲下身,拨开杂草,按照自己编造的说法,用指节在洞口的内壁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两长一短。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开几步,隐入更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风声呜咽,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素几乎以为计划失败时,排水口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极其轻微,若非他五感敏锐,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一小团用布紧紧包裹的东西,从洞口里被慢慢推了出来。
齐素心中一紧,迅速上前,一把抓起那布团,头也不回地退回先前藏身的更隐蔽处。
展开布条,里面是一张揉皱的粗纸。
字迹潦草而急促,只有寥寥数语:赵狗今夜动手,欲以齐张氏性命逼齐侍郎污供。吾在此,定护周全。速告徐相,求援!——茂。
徐茂!他果然就在父亲身边!而且赵桧真的要在今晚动手!
齐素心头巨震,又惊又急。
他不敢耽搁,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炭笔和一小块布帛,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飞快写下:已悉。拖延!援兵在途!外有接应!
他写得简短而明确,希望能给徐茂带去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再次确认四周安全,齐素回到排水口,将写好的布帛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然后用同样的方式敲击了三下作为确认。
布帛很快被从里面拉走。
成了!
齐素心中稍定,正准备立刻离开,与大哥汇合。
【危险!】
几乎在同一时刻,脑海中响起孙庙急促而凝重的警告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迥异于四周浓烈“劫运”的特殊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那气息并不狂暴,甚至带着几分清冷与飘渺,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远超他理解范畴的强大!
而且,这气息……有种隐约的熟悉感,似乎与那只神秘乌鸦,以及皇宫深处隐隐透出的某种力量同源!
齐素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猛地矮身,再次藏入最浓密的阴影之中,同时运转《广劫妙法混元真经》,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几乎在他藏好的瞬间,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不远处的巷口。
来人正是那日在养心殿出现的青年道士,凌云子。
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面容俊美,气质出尘,仿佛不属于这凡尘俗世。
他并没有行色匆匆,反而步履悠闲,目光淡漠地扫过眼前斑驳高耸的天牢外墙,似乎在欣赏风景,又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墙壁,洞悉内里的一切。
凌云子缓步走到齐素刚才停留的排水口附近,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那处杂草丛生的角落,并未停留,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齐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虽然没有聚焦,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
【是他!这气息……与那乌鸦妖修有关!此人修为深不可测,速退!不要被发现!】
孙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在齐素脑海中回荡。
孙庙能清晰感知到,这青年道士身上那股力量的本质,与那只自称要收徒的老乌鸦同出一源,甚至更加精纯和强大!
这绝非寻常修士!这京城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得多!
凌云子并未在意那隐蔽的排水口,他微微抬手,掐了几个玄奥的指诀,双眸中似乎有淡淡的灵光流转,再次望向天牢深处。
片刻后,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转身,迈步离去。
他的动作依旧不快,却如同缩地成寸一般,几步之间,身影便模糊起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道的阴影尽头。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齐素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只要稍有异动,就会被瞬间碾碎。
这白袍道士究竟是什么人?他来天牢做什么?
而且,他身上那股与乌鸦老妖相似的气息……
来不及细想,父亲的安危迫在眉睫!
齐素不敢再停留片刻,确认安全后,迅速离开原地,找到在外焦急等待的齐为。
“如何?”齐为见他脸色苍白,连忙问道。
“联系上了!赵桧今晚动手!”齐素将徐茂的纸条递给大哥,同时低声道,“刚才……我遇到了一个很强的道士,非常危险!”
齐为接过纸条一看,脸色骤变,也顾不上追问那道士的事情,拉起齐素:“快走!必须尽快通知徐相!”
兄弟二人不再多言,身影快速消失在逐渐笼罩京城的浓重夜色之中。夜色如墨,将京城最后的光亮吞噬殆尽。
寒风卷着冰冷的杀意,在空寂的街巷间穿梭。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身影在墙角与屋檐的阴影中飞快掠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因为奔跑,更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急迫。
天牢传出的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赵桧今夜动手……必须赶在他们得手之前!”齐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喘息,却难掩其中的焦灼。
齐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体内暖流运转,驱散着寒意,也让他的感官更加敏锐,警惕地留意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方才那白袍道士带来的心悸感,依然萦绕未散。
那人绝非凡俗,出现在天牢附近,绝非偶然。
京城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浊。
一路有惊无险,他们终于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庙宇。
齐百仁正焦急地踱步,看到两个孙子平安归来,悬着的心刚放下半截,又被他们凝重的脸色提了起来。
“怎么样了?”老人声音沙哑。
齐为将徐茂传出的纸条递给爷爷,同时简略地将情况和刚才遭遇神秘道士的事说了一遍。
齐百仁看完纸条,本就苍老的面容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造孽啊!赵桧这奸贼……竟要下此毒手!”他捶着胸口,老泪纵横。
“爷爷,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齐素扶住爷爷,“我们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到徐相那里!”
“可……可怎么送?”齐百仁六神无主,“如今城里风声鹤唳,我们与徐相的人又断了联系……”
是啊,怎么送?
悦来客栈传递消息的脚夫已经离开,百草堂那边虽然联系上了徐灵儿,但她一个深闺小姐,又能调动多少力量?而且贸然再去找她,只会增加她暴露的风险。
直接去左相府?更是自投罗网。
齐为眉头紧锁,在破庙里来回踱步。
“那钱文士……我们逃出来后,便再无他的消息,恐怕他……”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个接应他们的中年文士,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徐相经营多年的联络点被拔除,如今想要安全地将这十万火急的情报送到他手中,难如登天。
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息的耽搁,都可能让父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破庙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呼啸的寒风。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他们的心。
齐素看着焦急的爷爷和沉思的大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只漆黑的乌鸦,以及那个化形的黑袍老者。
“……日后若想通了,可以来城西的城门处的老槐树下找我。”
那老妖实力深不可测,他说或许可以顺手帮一把……
只是,求助于一个来历不明、心思难测的妖物,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那一步。
必须有更稳妥的办法!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