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世界史视野中的“科学”
16—17世纪,伴随“科学革命”的爆发,科学不再是少数知识分子开展的个人研究,而是推动社会变革的巨大力量。进入20世纪,在西方冲击之下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中国人,主张引入民主与科学,拯救中国,改造文明。“科学”相应是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全世界人民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个词。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目前学界关于什么是“科学”,却仍然存在很大的争议。有只将在欧洲诞生的近代科学称为“科学”者,也有将古往今来人们致力于推动技术革新、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各种观念甚至技术都称为“科学”者。鉴于二者在对科学形态的界定上有狭义、广义之分,可以分别称为狭义科学、广义科学。
双方在很多时候都相安无事,但一旦涉及某些具体问题的判定,就会存在看似无法调和的争议。比如对于中国科学史研究中最受瞩目同样也是争议最大的“李约瑟问题”,二者便秉持完全不同的态度。狭义科学派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在他们看来,科学是近代欧洲在追溯古希腊科学渊源的基础上形成的独特产物,其他社会根本就不存在科学,相应也就不存在中国古代长期保持了科学领先,在15世纪以后却未能产生近代科学的矛盾现象。反之,广义科学派认同李约瑟的观点,既为中国古代长期保持了科学领先而自豪,又为近代时期科学的落后充满惋惜,并努力从中发现中国体制的弊端。
虽然近代科学所赖以产生的实验精神与学术共同体仅产生于欧洲,从而使许多人认为近代科学只能在欧洲的土壤中产生,但事实上,虽然近代科学未在其他文明产生,通过对它们历史的考察,也发现产生近代科学困难重重,甚至看不到希望,在不同社会中,科学以及时常不被纳入科学的实用技术,由于所属文明的政治制度、经济形态、社会结构、价值取向存在差异,所呈现的形态、所走过的道路、所发挥的作用也都存在不小甚至巨大的差别,但所有社会的人们,都在努力向前、改进科技,寻求更美好的生活,建设更高级的社会。这是人类共同的诉求与愿望,这构成了不同社会科学发展的内在动力。
不仅如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同社会之间存在着源远流长、规模巨大、关系密切的交流与交往,而科学与技术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之一,从而构成了不同社会科学发展的外在影响。正是内在动力与外在影响的彼此互动、共同作用,才构成了不同社会科学发展的历史图景,描绘了世界科学发展逐渐合流、碰撞、升华的历史脉络与潮流。
欧洲之所以产生了近代科学,既与古希腊科学观念的复兴有关,也与来自东方的科技的催动密切相关。这从培根与马克思对于三大发明的崇高评价中就可以看出来。培根阐述了三大发明的世界意义:
我们还该注意到发现的力量、效能和后果。这几点是再明显不过地表现在古人所不知、较近才发现、而起源却还暧昧不彰的三种发明上,那就是印刷、火药和磁石。这三种发明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把事物的全部面貌和情况都改变了:第一种是在学术方面,第二种是在战事方面,第三种是在航行方面;并由此又引起难以数计的变化来;竟至任何帝国、任何教派、任何星辰对人类事务的力量和影响都仿佛无过于这些机械性的发现了。[3]
马克思也十分重视三大发明的历史作用:
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4]
单纯地将科学视作欧洲乃至近代欧洲独特产物的观点,虽然强调了近代科学相对于所有的古代科学的独特性质与社会影响,但忽视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其他文明的科学传统对于这一结果持续而巨大的贡献。事实上,虽然在不同社会,科学的地位、形态、作用存在很大差异,但人类对于改善自身的愿望却是普遍而共同的。欧洲以外地区在经历现代洗礼后,呈现了与欧洲人一样的对于科学的拥护。在20世纪初期,英国哲学家怀特海、罗素都对此表达了坚定的信心。怀特海明确地说现代科学的家是全世界:
现代科学诞生于欧洲,但它的家却是整个的世界。在最近两个世纪中,西方文化方式曾长期而纷乱地影响亚洲文化。东方的贤哲对自己的文化遗产极其珍视,这是毫不奇怪的。在过去和现在,他们都一直百思莫解,不知道那种控制生命的秘密可以从西方传播到东方,而不会胡乱破坏他们自己十分正确地加以珍视的遗产。事情越来越明显,西方给予东方影响最大的是它的科学和科学观点。这种东西只要有一个理智的社会,就能从一个国家传播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民族流传到另一个民族。[5]
1920—1921年,罗素到中国讲学,被中国人对科学的热情深深感染。
虽然中国文明中一向缺少科学,但并没有仇视科学的成分,所以科学的传播不像欧洲有教会的阻碍。我相信,如果中国有一个稳定的政府和足够的资金,30年之内科学的进步必大有可观,甚至超过我们,因为中国朝气蓬勃,复兴热情高涨。事实上,“少年中国”这种对科学的热情,令人不断回忆起15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6]
总之,不同文明依托各自社会,不断发展出各种科学技术,互相交流,彼此影响,最终汇成了近代科学的大潮,推动了近代科学的产生。如果站在科学家的角度,尚可以标榜欧洲近代科学如何独特,但站在历史学家的立场,如果仍然如此考虑问题,那就是株守区域乃至国家的藩篱,而未理解近代科学的产生,是早期全球一体化所催生众多世界性变革的一个支流。考察不同文明为何走上不同的科学道路,由此而塑造不同的历史道路,将有助于揭示近代时期不同文明的历史分途与世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