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未央劫
残阳如血,将长安城中未央宫的九重飞檐染成了赤色。暮色里惊起寒鸦阵阵,衔着人指骨的鸟群掠过十二铜人倾倒的臂膀,在《两都赋》残碑上投下纷乱剪影。宫殿前的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上,凝结着暗褐冰晶,细一看竟是层层叠叠的血渍反复冻结而成的,每道冰纹里都嵌着半片断裂的甲胄鳞片,在斜照下泛着暗红磷光。
但见匈奴汉国车骑大将军刘曜踩着晋怀帝的十二章纹龙衮踏进大殿,鎏金舄底碾过天子衮服上的日月星辰纹绣,丝帛撕裂声惊醒了檐角青铜惊鸟铃。金丝龙鳞甲上凝结的血珠坠落在“受命于天”玉玺的螭纽凹陷处,竟与螭龙口中衔着的东海鲛珠融作赤色琥珀。羯人乐师颤抖的指尖划过焦尾琴第七弦时,忽有雁门关外的沙尘暴气息裹着三支墨家矩子箭破窗而入,玄铁箭镞上淬着的幽蓝冷焰将刘曜的紫貂大氅钉在髹金屏风上,震得屏风上周公辅政图的丹砂剥落如血雨。
“是洛阳剑宗的'三星射日'!”匈奴参军惊呼未落,咽喉已被飞溅的屏风碎片洞穿,裴侠弟子韩霜已踏着《广陵散》残谱杀到阶前。他足尖点过之处,地砖下埋藏的秦代金人碎片突然嗡鸣共振,手中“断水剑”正是当年裴侠刺穿东海王司马越铠甲的神兵,此刻剑尖正挑着半幅带血《武库水道图》——羊皮卷轴断裂处显露出“丙辰年霜降”字样,正是皇甫彻遗落的那半张。
刘曜腰间“龙雀刀”铿然出鞘,刀身铭刻的大篆“饮胡血”三字泛起红光,刀刃映出殿外墨家机关鸢掠过的黑影:“呼延将军,且看是你的北斗七截鞭快,还是裴家剑宗的'河洛星位'精妙!”话音未落,刀气已削断殿中十二旒冕冠的玉藻,数百颗五彩玉珠滚落阶前,恰成河图洛书之象。
匈奴前军将军呼延晏抽出腰间七截玄铁鞭甩出七道残影,鞭节碰撞声暗合《甘石星经》记载的北斗杀伐之音。韩霜剑走偏锋,剑尖忽点向殿中青铜夔纹鼎——鼎腹饕餮纹在剑气激荡下竟似活转过来,二十年前裴侠在此殿与贾后侍卫交手时,正是借鼎耳反光破去“天罗地网阵”。金铁交鸣间,断水剑突然刺入地砖裂缝,剑气激得砖下埋着的五铢钱飞溅如雨,铜钱方孔中透出的月光竟在地上投射出未央宫暗道星图。
“将军可知这未央宫地砖共有四千七百二十块?”刘曜玄铁战靴靴底碾碎一枚元康年号的铜钱,铜绿混着血渍在靴纹里凝成诡异的青紫色,“当年张华在此埋下《博物志》孤本时,怕是没想到会成为我匈奴儿郎的箭靶。”话音未落,龙雀刀已穿透韩霜左肩,刀锋精准刺入《禹贡地域图》上洛阳城的方位,将其钉在殿柱的羊皮地图上,鲜血顺着黄河水脉纹路蜿蜒而下。
濒死的剑客突然呕血狂笑,血珠溅在图中泰山方位竟燃起幽蓝磷火:“墨家机关城重启之日......便是尔等......咳咳......北狄葬身之时......”呼延晏扯下染血地图,发现泰山旁竟有新鲜墨迹标注“丙寅年冬至”,墨香中隐约透出祖逖军中特制的狼毒烟气息,与怀中密报的祖逖练兵日期暗合。
子夜时分,呼延晏独上章台。残缺的铜漏滴答声里,他摩挲着从韩霜剑穗取得的半枚墨家矩子令——青铜令符断裂面的铜锈间,竟显露出墨翟亲传弟子禽滑釐的指纹印痕,与药铺老掌柜那枚正好合成“非攻”二字。忽闻身后传来金铃轻响,转身见刘虎貂帽下的狼头刺青泛着青光,狼眼处镶嵌的漠北血玉正与北斗瑶光星遥相辉映:“幢主别来无恙?平阳来的鹞子说......皇甫家的玉玦在河内现世了。”
寒风卷起阶前《诗经》残简,断简上“王于兴师”的朱砂批注随风飘散,呼延晏的鞭梢扫过“岂曰无衣”字迹:“告诉靳准,他私通并州刘琨的信鸽,昨夜刚成我营中炙肉。”暗处却传来女子轻笑,南渡士族琅琊王氏的熏香随风而至,混着建康乌衣巷特有的青檀香气:“将军可知'丙寅年冬至',正是王导大人与祖逖将军约定的'闻鸡鸣而九州应'之日?”
突然,墨家机关鸢的呼啸划破夜空。木鸢翅羽间抖落的桐油混着火石粉,在章台瓦当上燃起七星状蓝焰。呼延晏抬头望见北斗瑶光星位大亮,星光穿透云层在雪地投射出裴侠刺楚王时的剑招轨迹,正是当年天象重现。他反手甩鞭击碎谯楼箭窗,露出后面皇甫彻苍白的脸——那太医传人手中银针缠着西域天蚕丝,正对着刘虎耳后铁弗部死穴,蚕丝另一端竟系着半块温润玉玦。
“好一招'金针引煞'!”呼延晏大笑震落梁间冰凌,冰棱坠地瞬间凝成萨满占卜用的卦象,“可惜你们晋人永远不懂......”龙雀刀忽从诡异角度劈出,刀光沿着当年霍去病劈开祁连山的轨迹斩落,“......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弑主求荣。”刘虎首级滚落时,脖颈断口处赫然显露出墨家黥面印记。
雪地上,刘虎怀中跌出半幅染血玉玦拓片,拓纸纤维里嵌着的昆仑玉粉在月光下泛出星河微光,其上“汉祚不终“四字,与呼延晏袖中密函上的“大单于亲启“朱印,在朔风中渐渐重合,竟拼凑出半幅未央宫地底暗道的麒麟踏云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断玉玦》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