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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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残庙藏锋

苍树寒烟两渺茫,钟声邈邈掩夕阳。

初冬的长安城,雪未飘而寒气已凝,凛冽北风裹挟着碎叶掠过朱雀大街。枯枝在风中划出焦墨般的裂痕,恰似龟甲上未灼的卜纹,将暮未暮的天光里,残阳如血浸染城阙。

时值戊寅年十月初七,申时三刻。

暮色四合时分,皇甫彻裹着单薄缊袍踏进长安城西的“仁济药肆”。药柜间浮动着熟地、苍术的苦涩气息,老掌柜正佝偻着背碾药,药臼中虻虫混着桃仁碎成绛色泥浆。皇甫彻目光扫过药柜,忽见掌柜佝偻的脊背恰好遮住“乌头”标签,青铜秤砣下压着半卷泛黄《青囊经》,经卷边缘隐现墨家矩子令的云雷纹——这分明是墨家机关城的标识。

“当归三钱,川芎五钱,另取生附子捣碎外敷。”皇甫彻将药方拍在柜上,余光瞥见掌柜虎口厚茧深如沟壑。那是常年拉三石强弓才会留下的痕迹,寻常药铺掌柜怎会如此?

酉时初,皇甫彻怀揣药包疾行在空寂长街上。当归与川芎的苦涩穿透葛布,混着袖袋中《金匮要略》残卷的陈旧墨香。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缊袍,缊袍下隐约露出半截玉玦。他忽觉左臂黥印隐隐发烫——那是三年前洛阳陷落时,匈奴大将呼延晏的狼牙棒擦过臂膀,碎落的玉玦残片竟嵌入皮肉,与“克复”刺青融为一体。此刻残玉在缊袍下泛着幽光,恍如祖父临终时攥紧《金匮要略》的枯手。忽然,他又指尖摩挲着袖袋里的《金匮要略》残卷,这是曾叔祖皇甫谧亲笔批注的孤本。当匈奴铁骑踏破太医署时,祖父便是握着这卷《金匮要略》被长矛贯穿......若不是为了医治那位重伤的将门之后窦燕锋,他断不会带着此残卷冒险进入长安城中。

“那位军爷的箭毒......”药铺老掌柜欲言又止的神情在皇甫彻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此刻破庙里窦燕锋的伤势恐怕已经恶化,那半截断箭尚留在大腿里,若是引发热毒......

想到此处,皇甫彻的脚步更快了。城头的残破旌旗在瑟瑟寒风中猎猎作响,那声音如同无数冤魂的呜咽。他抬头望去,只见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可及。远处几缕狼烟与乌云纠缠在一起,给这座饱经战乱的长安城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刚走出破败的长安城东门时,皇甫彻突然顿住脚步。远处忽起鸦群惊飞,随即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了漫天黄尘。只见城外一队匈奴骑兵正朝城门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头戴貂帽,腰间环首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腰上还悬着七枚金铃——正是匈奴汉国皇帝刘渊亲赐“七铃幢主”的标识。

“不好!”皇甫彻心头一紧,急忙闪身躲到城门望楼的阴影处。冰冷粗糙的砖石硌着他的后背,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骑兵们呼啸而过,马鞍上悬挂的战利品碰撞作响,其中一件染血的孩童肚兜格外刺眼。

待马蹄声远去,皇甫彻才长舒一口气。他摸出怀中铜壶滴漏,酉时已过三刻。他当即施展“踏雪无痕”轻功疾奔,城郊衰草间忽起寒鸦惊飞。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荒芜的官道上。

离长安城约二三里处,一座残破的庙宇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中。破庙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早被战火摧折,唯余半截铁链在风中呜咽。这里原本供奉的是持节不屈的关内侯苏武,如今却在连年战火中沦为一片废墟。看那断裂的梁柱斜插在地,残破的瓦片散落四处,梁柱间的蛛网簌簌震颤,唯有正殿那尊斑驳的神像还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破庙内,窦燕锋正躺卧石案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左臂紧搂着一口乌木匣子,匣面上雕刻着繁复的星象图案,暗合燕然山石刻方位,匣底阴刻的“永元三年窦氏藏”依稀可辨——当年窦宪命死士将燕然山石刻拓本封入青铜函时,用的正是这等南海沉香木;他右手握着一把青锋剑,剑身流转出一阵幽青色的寒光,在昏暗的庙内映出诡异的光影。那剑吞口处的“冠军侯”铭文在昏暗中泛着血锈,这柄先祖窦宪远征北匈奴时淬炼的佩剑,此刻正与他大腿中的箭毒抗衡。窦燕锋每呼吸一次,大腿上的箭伤就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依然保持着高度警觉,耳朵捕捉着庙外每一丝风吹草动。

皇甫彻用了约莫一柱香时间从长安城东门回到了破庙。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窦燕锋的肌肉瞬间绷紧,青锋剑发出轻微的嗡鸣。

“窦大哥,药抓回来了!”皇甫彻闪身入庙。

听到是皇甫彻的声音,让窦燕锋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握剑的手仍未松开。他勉强从铺满稻草的地上坐起,缓慢地将身体挪靠在墙壁上。

借着最后的天光,皇甫彻看见窦燕锋正艰难地挪动身体。铺满稻草的地面上已经洇开一片暗红的血迹。“别动!”他急忙放下药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窦燕锋身旁,“伤口会裂开的!”见窦燕锋面色青紫,皇甫彻急施“金针探穴”手法封住窦燕锋的期门、章门二穴。

窦燕锋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苦笑:“我本将门之后,这点小伤......”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胸前的衣襟上。他擦了擦嘴角,眼神却异常明亮:“当年在陇西,我被胡人射中三箭,照样杀出重围......”

皇甫彻注意到窦燕锋说话时,右手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木匣,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窦燕锋手抚木匣又说道:“昔年先祖窦宪燕然勒石,何等快意......如今这匣中秘宝,岂能落入胡尘之手?”

皇甫彻点头道:“胡人着实可恶......”

此时忽闻瓦砾轻响。窦燕锋反手甩出三棱透甲锥:“何方宵小!“

残像后转出个跛足流民,手中竹杖忽化“灵蛇吐信”直取乌木匣。窦燕锋冷笑抬腕,短刃毒芒掠过对方颈侧,却见其耳后刺青赫然是匈奴汉国“铁弗部”的狼头图腾。

“幢主刘虎!”窦燕锋暴喝牵动箭创。那流民毡帽下金铃骤响,环首刀已劈向木匣。千钧一发之际,皇甫彻甩出三枚银针,刘虎急退间认出针尾缠着的素绢:“鬼门渡劫针?太医署余孽!”

皇甫彻指间银针淬着幽蓝,冷笑道:“呼延晏右臂痹症,可是缺了这味'牵机引'?”

话音未落,刘虎金铃爆出毒雾,窦燕锋短刃已贯其肩胛。匈奴悍将撞破窗棂遁走前,反手掷出的弯刀削断皇甫彻半幅衣襟。

“琅琊王氏的黥印?”窦燕锋盯着皇甫彻臂上“克复”刺青,染血手掌突扣其脉门:“南渡士族竟与太医世家暗通?”青锋剑挑落《金匮要略》,泛黄纸页间滑出半幅洛阳武库水道图。

骤起的马蹄声打断对峙。皇甫彻玉玦猛击神像基座,铸铁密道轰然开启:“此径通河内祖逖将军大营!”窦燕锋劈落追兵火箭,将木匣抛入密道:“若此图达并州刘琨处......”

箭雨中,皇甫彻忽施“金针锁命”封住窦燕锋心脉,自己却踉跄撞向机关。最后一瞬,他见刘虎的弯刀正卡在密道剑痕缺口——二十年前“洛阳剑宗”宗主裴侠留下的破阵式,竟在此处暗藏生门。

黑暗吞没两人前,皇甫彻撕下染血衣襟。刘虎拾起残布,见血书“汉祚不终”四字,与玉玦暗纹严丝合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未央劫》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