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裙结（四）
一家再普通不过的饭馆内，林旭阳和周子枫正面对面吃着午饭。林旭阳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师父。”林旭阳接起手机。
“你小子怎么一点回音都没有？”手机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铁。
“我跟师……周记者吃饭呢。”林旭阳冲周子枫做了个鬼脸。
“谁让你俩吃饭了？我不是让你跟住张医生老婆么？”手机里那个声音听上去有点七窍生烟。
“师父您别急。我跟了她一路，她在一家药店里待了几分钟后就直接回家了。我现在正在她家对面的馆子里监视她呢。正好刚才周记者给我打了电话，我就约她一起在这吃点东西。师父，您吃了么？”林旭阳夹起一块糖醋里脊塞进嘴里，周子枫示意他点开免提。
“我吃个屁！她要是一天不出门，你就准备在那吃一天吗！”在免提点开的一刹那，林旭阳和周子枫都听到了里面的咆哮声。
隔壁几桌立刻投来异样的眼神，林旭阳连忙把音量调小。
“她去药店干什么去了？”
“去买药。我见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应该是几盒药。”林旭阳一脸委屈。
“买的什么药？”
林旭阳张了张嘴，但却没能挤出任何一个字，那块被嚼烂的里脊还在他嘴里若隐若现。周子枫指了指他的鼻子，轻声说了句“你完了！”
“她丈夫不就是医生么？她干嘛去药店买药？马上去查她买的什么！”钟克风再次咆哮后声音戛然而止。
林旭阳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啊，医生的老婆去别的药店买药……这有点说不通啊。”周子枫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没准医院没那些药呢。师父真是的，大惊小怪。再说了，是他让我跟住那个女的，要是我进药店的时候她跑了怎么办？”林旭阳不满地咽下了那口里脊。
“那个药店在哪？我陪你去一趟。”周子枫呼叫服务员结账。
“离这挺远的，我跟踪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林旭阳快速往嘴里扒着饭。
“林旭阳，你是不是傻！”周子枫哭笑不得，“就算医院里没那些药，医院附近不全是药店吗？她干嘛走一个多小时去买药！”
“卧槽！”林旭阳猛然向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午后的城市仿佛被盖上盖的蒸锅，除了酷热和憋闷一无所有，就连平日里总是你争我抢的车辆也不知躲到哪里乘凉去了。当周子枫的车在一家门脸不大的药房门口停下之后，她和林旭阳像是同时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冲锋一样跑进了蒸锅之中。
两人劫匪般莽撞的行为让正在前台犯困的工作人员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其他工作人员也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看向二人。好在林旭阳及时出示了警官证，这才让众人的心绪平稳下来。经过他的一番描述和询问，前台那名工作人员在另一个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开始在纸上写起了什么。
不一会，前台工作人员将纸递给林旭阳。
“她买的是这两种药。”
林旭阳和周子枫共同朝纸上看去，上面写着“阿米替林”“帕罗西汀”。
“这些药是治什么的？”林旭阳一边收起警官证一边看向那人。
“是用来控制抑郁症的，也有一些治疗作用。”前台那人谨慎地看着对面这两个人。
“这两种药是处方药吗？”周子枫仔细看着纸上那两个奇怪的名字。已有的知识告诉她，如果这两种药是处方药的话，购买者需要提供医生开具的处方，这样就能查出是谁给她开的这些药，以及是谁得了这种病。
前台工作人员很快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一摞处方，简单查找后她将其中几张递给了二人——处方都是第二医院精神科韩冰大夫所开，患者名为廖琳。
“好，谢谢您的配合。”林旭阳例行公事地表示了感谢，然后和周子枫一同走了出去。待二人离开后，药房内所有工作人员全都讳莫如深的对视起来，一副将有大事发生的神情。
“我早就觉得那女的有问题，你看，警察来了吧。”前台那人像是发现了重大秘密般唏嘘起来。
二人走到车前时周子枫并没有立刻打开车门，而是回头看了眼药房，然后看向远方。
“这种小药房都有这两种药，按理说医院应该也有啊。就算医院没有，它周围那些药店肯定会有，她干嘛要跑这么远？”周子枫若有所思地看向药房大门。
“难道说……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抑郁症？”林旭阳同样一头雾水，当然，汗水更多。
“你说的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周子枫皱着眉头看向林旭阳，“她丈夫医院的人还是她丈夫？”
林旭阳沉默了。
“还有，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这个‘廖琳’到底是不是张医生的老婆，没准她是买给其他人的。”周子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林旭阳连忙冲进副驾驶座，“走，去二医院会会那个韩冰大夫。”
此时的钟克风正坐在办公室的电脑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是许多绳结的图片，而他手边是那份法医报告中的某一页——那一页贴着于秋华双手被反绑的特写照片。他一点点滑动着鼠标，电脑上的图片也一张张出现。可惜的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张图片符合照片中的绑法。
他弯腰抽出了鞋子上的两条鞋带，开始一边看着照片一边不停地尝试起来。可无论他多么努力，他还是无法绑成照片中的模样，最终，当两条鞋带被绑成一团麻花、完全无法解开后，他气恼地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冲散了他的怒气。林旭阳把从药房获知的内容告诉了他，并表示他正跟周子枫一同赶往二医院去见韩冰大夫。钟克风让他俩离开二医院后直接找张秋山妻子聊一聊，因为当务之急不是调查谁得了抑郁症，而是尽快查出她究竟跟于秋华是什么关系，以及她到底知道多少于秋华的情况。
钟克风挂断电话后打给了段鹏飞。段鹏飞告诉他彭超志正在武警医院输液，但仍处于昏迷状态，何时能苏醒尚未可知。不过，他已经派人把彭超志的血样送去了法医科，很快就能与死者身上发现的第一段DNA样本进行比对。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焦急和不安愈发强烈地向钟克风袭来，他再也无法安坐于办公室内。一根烟过后，他揭下报告中的那张照片冲了出去。
二医院的精神科并不像其他科室那么繁忙，整栋大楼里唯独位于十一层的这半侧显得格外安静、清闲，仿佛这世上没那么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一样。韩冰大夫与张秋山大夫年纪相仿，同样沉稳斯文，他在看到自己手写的那几张处方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而坐在他对面的林旭阳和周子枫则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你们警方为什么要查她？她犯了什么事吗？”不知过了多久，韩冰将眼神从处方移向对面二人。
“案件还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林旭阳给出了让人无法继续追问的理由，“请您详细说一下廖琳的情况，所有您知道的！希望您能配合。”
韩冰的脸上显现出内心的挣扎。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说出了思虑再三的内容。他跟张秋山是同届校友，关系很好，毕业后又分到了同一家医院，所以关系更好。几年前张秋山察觉到妻子廖琳出了些精神问题，就拜托他对她进行检查。他检查后认为廖琳得了轻度抑郁症，便给她开了那些处方，不过她的症状似乎没有好转，只是在药物的帮助下稍稍得到了控制。由于张秋山不想让别人知道妻子患有精神疾病，所以让他对此严加保密。作为同事和好友的他自然满口答应，不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还让她去尽可能远的地方购买这些药物。最后他表示，若不是对面坐着的是警察，他这辈子都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说完这些话后，他像是背叛了朋友那样一脸沮丧和自责。
“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韩冰眼巴巴地恳求二人。
“没啥事，您放心，我们只是简单了解一下而已。”听完韩冰大夫的讲述，林旭阳有些内疚，他觉得自己让这个人做出了违背承诺的食言之举，紧接着，他更加认为钟克风有些大惊小怪了——干嘛让我调查这个跟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一番道谢后，林旭阳和周子枫非常过意不去地离开了韩冰的诊室。
虽然警察已经走了好几分钟，但韩冰依然淹没在失信和背叛的自责之中。经过一番激烈的翻江倒海，他拿起手机拨出了张秋山的电话。
在享受车内冷气的过程中，周子枫和林旭阳的想法出奇一致，他们都认为钟克风不但过度敏感，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一番抱怨和牢骚过后，林旭阳给钟克风打了电话，把刚才的情形详细告诉了他，并得知他正在赶往人民公园的路上，因为他想知道彭超志是否会打出那样的结。
“你师父一直这么神神道道吗？”周子枫通过免提听到这些内容后不满地撇起嘴来，“不就是一个结嘛，谁都能打出来。谁打得都不一样，有必要专门去查吗？”
林旭阳回了她一个白眼，她不确定这个白眼是给自己的还是给他师父的。
车朝张秋山家驶去。由于临近下班时分，路上的车辆明显多了起来，这让急脾气的周子枫显得有些不耐烦。看着她急赤白脸、左突右闯、狂按喇叭的样子，林旭阳除了苦笑爱莫能助。
“你师父的外号真的叫‘秃鹫’啊？谁给起的？太难听了。”周子枫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我哪知道是谁起的，反正我一来局里大家私底下就这么叫了，我是个新人，没好意思打听。”林旭阳抬头看向还有数十秒的红灯。
“长得倒挺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够瘆人的。”周子枫的嘴撅得快挨着方向盘了。
“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师父？”林旭阳笑了起来。
“随便，我怕他啊？”周子枫扬起一丝不忿。
“其实我听那些同事私下聊过，说师父天生就是办案的料，尤其是办命案，从没失过手。所以他们觉得他像秃鹫一样，专盯死尸，越臭越烂他就越来劲，而且他出手又狠又准，还特别不讲情面，办起案来天王老子的面儿都不给，也跟秃鹫一样，让人既怕又服，谁都躲得远远的。”林旭阳边说边露出一副仰慕的神情，似乎在描述某个小说中的武林高手。
“你们这帮男人真是不了解他。别看他表面是这个样子，其实我能看出来，他很柔软甚至很脆弱。”周子枫的眼神变得动人起来。
“好家伙！那就拜托您赶紧收了这个柔软又脆弱的秃鹫吧。”林旭阳捂住嘴狂笑起来。
“去你大爷！”绿灯亮起，周子枫一脚油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