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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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裙结(二)

多是平房的城乡结合部非常拥挤杂乱,即便偶尔出现几座两三层的小楼也会因为种种私搭乱建而显得张牙舞爪、乱七八糟。钟克风驾车艰难行驶在并不平整的道路上,这些本就不宽的道路由于两侧堆满各种杂物而更加难以通行。他七拐八拐后终于在一处平房前停住,他看了眼本上的地址,又看了看车窗外平房的门牌号后便走下车,而不大一会周子枫的车也停了下来,她大步流星地朝钟克风走去。

“没想到你还是会做好事的人啊。”周子枫笑盈盈地看着钟克风,一脸欣赏。钟克风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径直朝那户平房走去。

平房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是几大捆已经绑好的矿泉水瓶和十几摞被压得非常平整的废旧纸板。钟克风走上前仔细打量起这些旧物,他发现这些物品虽然都是收来的可回收物,但上面并未落满灰尘,显然停放时间不长。他看向了绑住这些物品的那些绳结,所有绳结都与于秋华双手的裙结毫不相同。

随后他朝平房门口走去,他先是将耳朵贴在有些生锈的铁门上朝里听了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然后轻轻敲了几下门,屋内也无回应。他等了片刻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屋内瞬间传来座机响起的声音,可座机响了很久却丝毫无人接听。他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显然已被锁上。紧接着他来到窗前,可惜窗户内侧拉着窗帘,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屋里的任何情况。

“大白天为什么屋里拉着窗帘?”周子枫来到钟克风身边,也尽力向窗户内看去。

“卡子让我用一下。”钟克风试图让表情显得温和一些,可尝试失败,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发号施令。

“什么?”周子枫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卡子!”钟克风指了指周子枫头上的几根针插式发卡,然后又指了指门锁。周子枫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但依旧站着没动。

“说谢谢!”周子枫调皮地看着他,“不然不借!”

钟克风扭头朝地面看去,似乎在寻找别的替代物,很快,他走到三轮车旁,试图将上面的一截细铁丝扯下。周子枫发现他一点都不服软后无奈地取下一根发卡,嘟着嘴递给了他。

“说句谢谢能死啊!”

钟克风将那个针插式发夹掰弯后把细的一端伸进门锁捣鼓起来。十几秒过后,铁门被打开,钟克风定了定神轻声走入。

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阴暗闷热。房间一侧有一张破旧的双人床,床上的被褥和枕头虽然陈旧但相当干净,而且码放得非常规整,靠墙那侧整齐地贴着各种不知何年何月的报纸和招贴画,其中还有几张非常显眼的三点式欧美女郎。床脚处有一座一米多高的破旧双门衣柜,柜门紧闭,上面贴着两张可爱的小鸡,应和着这个平凡无奇的鸡年。床对面是一张简陋的灶台,灶台虽然简陋但上面的各种炊具都摆放得相当整齐。床和灶台中间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同样破旧的桌子,桌上只有一台老旧的座机,而桌下则是一个放着一套牙具的塑料脸盆。

看到这几近赤贫的景象,钟克风和周子枫脸上都露出了些许不忍。钟克风走到那些家具前轻轻擦拭,发现上面毫无灰尘,显然这里必有人常住,而且这个人应该很爱整洁。他缓步来到衣柜前谨慎地拉开柜门,发现里面除了几件女装外,还有两件男人的衣服。

钟克风伸手翻看起那两件男装。它们虽已陈旧的有些掉色,但看上去还算干净,一如屋内所有其他物品。他将手伸进男装衣兜内试图寻找什么,并无所获后他低头朝下方看去。柜内底层摞放着几套床单被褥,依然陈旧而干净,但并不平整,因为最内侧的那个位置有个明显的突起。他顺手掀开突起的那片区域,几大盒避孕套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此时周子枫也探头看了过来,在看到那几盒避孕套后,她撇着嘴把眼神移到了放着牙具的塑料盆上。

“衣柜里有男人的衣服,可这却只有一套牙具……不合理啊。”

钟克风没有回应周子枫的疑惑,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些最廉价的避孕套。良久之后,他抬眼再次看向了那两件男装。

“走吧。把这个男人找出来。”

“我去向周围的邻居打听打听。”周子枫深吸一口气,然后仿佛逃命般离开了这个闷热得让人窒息的房间。钟克风又一次环视整个屋子,随后轻声退出房门,谨慎地将门关上。

就在他走出房门、拿出烟正要点燃的时候,他发现斜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老头发现自己被看到后连忙转身要走,但钟克风毫不犹豫地追到他面前。

“大爷,你笑啥呢?”魁梧的钟克风比那个老头高出整整一头,因此当他站在老头面前挡住阳光时,老头整个脸上顿时铺上了一层阴影。

“没笑啊。我……我路过。”老头被钟克风秃鹫般的双眼吓得不轻,他连忙想要躲闪,但钟克风没能让他逃脱。

“说说,笑啥呢?”钟克风夜叉般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头。

“你别吓唬我啊,我心脏不好。”老头说罢捂住心口,一步步挪出了那片阴影,随后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速度朝远处跑去。

钟克风狐疑地盯着老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一个拐角。深吸一口烟后,他转身看向于秋华家的方向。此时周子枫正不停敲着隔壁一户的房门,但迟迟无人回应,她沮丧地回头看向钟克风,而钟克风则望向了不远处一家开着门的小卖部。

小卖部店面不大,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人正在里面逗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钟克风和周子枫进到里面的时候,那个孩子笑嘻嘻地向他们走来,并不小心摔倒在他们面前。周子枫连忙扶起孩子,然后微笑地看向老妇。

“要点什么?”老妇抱起孩子,热情地招呼二人。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这并不让钟克风二人感到意外,因为租住在这片区域的基本上全是外来务工人员。钟克风猜想,这个老人应该是来帮打工子女照顾孩子的。

“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周子枫边说边看向钟克风,钟克风犹豫片刻后并没有拿出警官证,这让她相当气恼,“斜对面的于秋华您认识么?”

“咋能不认识。”老妇脸上出现一些遗憾和惋惜,可当她想继续说的时候,孩子跳下她的身子继续在屋里左摇右摆地走了起来,老妇连忙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能跟我们说说她的事么?”周子枫微笑地看着老妇和孩子,钟克风则被满屋子乱跑乱叫的孩子和呀呀作响的老式吊扇搞得心烦意乱。

“你们是干啥的?”老妇不出所料地对这两个陌生人产生了怀疑。

周子枫再次看向钟克风,钟克风依然没有拿出警官证,而是露出一副“你自己想办法”的表情。

“我是二医院的,于秋华……欠了点治疗费……今天到日子该还了,可我们联系不上她,她又不在家。您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她或者她家里人吗?”周子枫一脸诚恳和无奈。说实话,钟克风很喜欢周子枫说谎时认真的表情,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有趣、很活泼,甚至很可爱,这是他渴望而又做不到的事,所以每次周子枫说谎的时候,他冷冰冰的心里总像是注入了一股活水。

“二医院的啊。我也不知道咋联系她,昨晚上我就没见她回来。”老妇得知他们是医生后防备心瞬间消失,继续紧跟孩子。

“您知道她昨晚去哪了么?”看到孩子向自己微笑,周子枫连忙笑了回去,并向他做了个鬼脸。

“还能去哪?肯定找那个王八蛋去了。俩人估计少不了又得打一顿。”老妇重重地叹了口气。周子枫和钟克风立刻对视起来,她示意他说点什么,但他示意她继续问。

“她男人吗?”周子枫蹲下身陪老妇一同逗孩子,“她丈夫?”

“嗯。那王八蛋除了喝酒就是打老婆,有一次大半夜来我这买酒、我没给他开门他还把窗户都给我砸了。这王八蛋。”老妇因为愤怒而从嘴里喷出不少口水,孩子好奇地看着阳光下那些飞溅的肮脏泡沫。

“您刚才说她去找她丈夫?她俩不住在一起?”首席记者立刻闻到了异样的味道。

“那王八蛋住宿舍,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有时候半夜喝多了就跑回来打架。”老妇说完擦了擦嘴角的唾沫,那个孩子则看向了一直不说话的钟克风。

钟克风偷偷瞪了一眼孩子,孩子瞬间被他的表情和眼神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不明所以的老妇连忙抱起他不停地哄着。

“宿舍?她丈夫干什么的?怎么住在宿舍?”周子枫回头狠狠瞪了钟克风一眼,然后强忍烦躁继续耐心而微笑地陪老妇逗弄孩子。

“公园打扫卫生的,里面有宿舍。”老妇冲孩子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孩子哭得更凶了。

公园?

周子枫和钟克风脑中腾起同一个问号和惊叹号。

“哪个公园?不哭不哭,阿姨请你吃糖。”周子枫从柜台上拿起一个棒棒糖递给了孩子,这才使得孩子终于停住哭啼。随后她瞥了眼钟克风,钟克风无奈地拿出一块钱放在了桌上。

老妇用干枯的双手剥开糖纸,先是把糖送到孩子嘴边,可就在孩子伸嘴要吃的时候,她又故意把糖拿开,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孩子再次要哭之时她才笑嘻嘻地把糖塞进他嘴里。

“她丈夫在哪个公园打扫卫生?”周子枫再也没有心情欣赏老妇无聊的恶作剧了。

“人民公园。”

于秋华尸体所在的地方登时进入钟克风脑中。他抬头看向那个慢速旋转的吊扇,扇叶每一次的转动都让他头晕目眩,他觉得一股酸水似乎要涌上喉头。

“您的意思是她丈夫在人民公园打扫卫生,还住在公园的宿舍,是吧?”周子枫站起身。

“是。”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

“彭超志。”老妇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觉得很恶心。“你们别去找他,他不可能给你们治疗费的。他连给孩子的钱都偷走喝酒了。”

“给孩子的钱?您再跟我们说说。”周子枫再次蹲下。

“那王八蛋不是在公园打扫卫生嘛,小于就把公园里的矿泉水瓶子啥的拿出来卖,每次攒点钱就偷偷寄回老家给孩子上学用。可是好几次他俩打架都是因为那王八蛋把小于藏的钱拿去喝酒了,所以你们找他也没用,他绝不会给你们钱的。”含着糖的孩子渐渐有了困意,不一会就合上了眼睛。老妇轻轻抱起他,小心翼翼地把他嘴里的糖取了出来,然后来回摇晃着。

看到孩子睡着、该问的话也已问完,钟克风和周子枫对视一眼后道谢离开。二人刚走到门口时,发现嘴里糖不见了的孩子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二人赶紧逃命般冲出这间小卖部。

“以后结了婚坚决不要孩子。”这是周子枫出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可这话刚一出口,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她连忙朝自己的车快步走去,“我在公园门口等你。”撂下这句话后,她钻进汽车逃窜而去。

待周子枫的车远去后,钟克风先是回头看了眼小卖部,然后看向那个似笑非笑老人离去的方向,最后,他将眼神定在于秋华家的大门口。

我为什么要杀我老婆?她到底干了什么?

钟克风再次习惯性自言自语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这种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了,他只知道自打记事起他就喜欢跟自己对话,而这种对话一旦出现苗头便慢慢成了一种习惯,直到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时候他会想——跟我说话的到底是我自己,还是我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

可能是发生过命案的原因,此时的人民公园人流稀少,偶尔出现的游客也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案发现场四周依然被警戒线围着,路过的游客都尽可能远的躲避此处,仿佛离近了会沾染晦气一般。总之,偌大的公园处处弥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和压抑。

当钟克风和周子枫推开公园管理处房门的时候,管理处内正坐着七八个年龄不一的男女,他们似乎正激烈地聊着什么。在看到这两个未经同意就擅自闯入的陌生人后,众人立刻噤声不语,一同好奇而不满地望着二人。

屋内空调十足,但烟熏火燎,这让周子枫下意识地挥了挥扑面而来的烟雾。

“我想见一下你们负责人。”钟克风将警官证伸到半空。

众人看了眼警官证后不约而同看向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胖子。

“我是这里的主任。”中年胖子掐灭烟头后站起身走到钟克风面前,客气地跟他握了一下手,“还有什么事吗?”

钟克风愣住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牢牢盯着主任的眼睛,直看得主任一脸迷茫。

“彭超志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周子枫及时开口。

“对啊。你们刚才不是把他抓走了么?”主任的表情更加疑惑。

“什么?”周子枫的血液差点凝固,“什么时候的事?”

“您二位不知道?”主任难以置信地环顾起周子枫和钟克风,他显然注意到周子枫的震惊,但并未从虽然震惊却不露声色的钟克风脸上看出些什么,“差不多半个小时前,来了一大批警察把老彭从宿舍抓走了。”

“已经抓走了?”周子枫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她见鬼般看向钟克风。

“对啊。”主任彻底困惑了,他回头看了眼其他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同样大惑不解地看着钟克风二人。钟克风立刻掏出手机转身出门,周子枫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脸上写满匪夷所思的工作人员。

“鹏飞,你们是不是抓到人了?”钟克风一边朝外走一边没好气地通着电话。

“是。”手机对面传来段鹏飞的声音。

“抓到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钟克风怒不可遏。

“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段鹏飞的声音颇为镇定。

“彭超志招了吗?”钟克风强忍怒火。

“招什么啊,酒还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