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裙结(一)
钟克风和段鹏飞这两位刑警支队副队长迅速完成了分工:段鹏飞去公园管理处了解相关情况,并寻访可能的目击者;钟克风则马不停蹄地赶奔市第二医院。当钟克风挤过人群向外走的时候,林旭阳气喘吁吁的迎面跑来。
“师父,听说是大案子?”林旭阳脸上洋溢着难言的兴奋,并伸着头看向了被担架抬着的尸体。
“你不老老实实回家休息,跑这来干嘛?”钟克风白了一眼这个二十出头、打着呵欠的徒弟。林旭阳三年前从刑侦学院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刑警支队跟着钟克风,所以名义上二人算是师徒关系。这两天林旭阳被安排值夜班,按理说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回家睡觉。
“刚才交班的时候听说有命案,我就赶紧过来了。”林旭阳脸上的兴奋依然没有消失,“终于有大案子了。”
钟克风连忙示意他小点声,并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年轻气盛的徒弟一心想着要办大案,可身为警察天天盼着出大案实在有些不太合适,因此他打他那一下分量确实不轻,直打得林旭阳一阵头晕目眩。
“我错了,我错了。”林旭阳边揉后脑勺边赔笑,“师父,跟我说说这案子呗。”
“上车说。”钟克风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在驶往第二医院的途中,钟克风把刚才的所有发现都告诉了林旭阳,林旭阳一边强忍呵欠一边认真琢磨他听到的每一个枝节。
“既然目前没有发现强奸迹象,那可以暂时排除奸杀;如果是抢劫的话、嫌疑人应该能发现兜里的这张缴费单,他不会把单子留在那等着咱们确认死者的身份,再说死者的金耳环还留在耳朵上,所以暂时可以排除抢劫杀人……这么看的话,很有可能是仇杀啊。”
林旭阳说完看向钟克风,似乎想从他脸上得到某种肯定的答复,但“面无表情”是钟克风最显著的标签,所以他只得无趣的继续自顾自分析起来。在林旭阳喋喋不休说话的时候,那具女尸的每一处细节仿佛投影般出现在钟克风面前的挡风玻璃上,而这些投影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本不该出现的裙结上。
这是个什么结?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绑住她?我跟她有什么仇?
钟克风盯着玻璃上的裙结看了片刻后按动起雨刷器,随后将车拐向了另一条道路,而那个虚无缥缈的裙结在雨刷器的划动下彻底从眼前消失。林旭阳一脸疑惑地看向师父——不是只有新手司机才会打转向灯的时候误按雨刷器吗?
钟克风没有注意到林旭阳的不解,他只是边开车边心有旁骛地四下观察。前方一辆车的后备箱处于打开状态,里面用绳索固定着一辆摩托车,他立刻看向那个绳索上的结;一家商店门口正在卸货,每一件货物都被结实地捆绑着,他立刻看向所有货物上的结;两名年轻女子正在携手逛街,她们长裙上的裙结没能逃脱他的眼睛;几名小学生正背着书包急行在道路上,他看向他们胸口红领巾上的结;一个老人正牵着狗在路边散步,他看向狗绳上的结;他同样看向的还有每一个路人的鞋带……
总之,这一路上所有跟结有关的事物都没能逃脱钟克风的眼睛,他的双眼照相机般将这种种的结一一拍进脑中。就在他下意识进行“拍摄”之时,林旭阳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这声惊呼的是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
误入对面车道的钟克风连忙猛打方向盘,在与货车擦肩而过后他成功地停在了路边,随之而来的是货车和后方车辆中传出的不堪入耳的臭骂。
两人惊魂未定的连连伸手向后方表示歉意,然后准备重新发车前行。
“师父,您今天咋了?要不我开吧?”惶恐未定的林旭阳担心地看着钟克风。
钟克风没有理会他的好意,他使劲眨了几下眼后发动汽车朝正路驶去。就在他为了并线看向倒后镜之时,他看到了后方不远处周子枫的车。他铁青着脸假装没有注意到她,但同样发现这一情况的林旭阳则似有深意的坏笑起来。
“师父,周记者整天这么缠着您,您好歹给个表示啊。”
钟克风压根没有理他,只顾疾速前行,而周子枫驾着车不出所料的一路尾随。
“她当我师娘倒是不错……”
“下去!”
钟克风靠边停住了车,圆睁双眼瞪向林旭阳。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就是想开开玩笑让您放松一下嘛。我不说了还不行?”林旭阳连忙赔笑。
“我让你下去!”钟克风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锁,“上她的车,看着她。”
林旭阳立刻恍然大悟。虽然他不知道师父和周记者到底有没有确立恋爱关系,但周记者敏锐的嗅觉和执着的调查精神早已灌满他的耳朵,所以此时师父的安排与其说是看着这个难缠的记者、不如说是在她身边当个卧底。
因此,当钟克风再次发动汽车扬长而去时,林旭阳似笑非笑地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周子枫的汽车。片刻后,周子枫驾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晒太阳补钙呢?”周子枫一脸坏笑。
“师父让我监视你。”林旭阳笑着拉开门钻了进去。
“拉倒吧,他是派你保护我吧?”周子枫笑得更开心了。
第二医院跟所有其他医院一样,大白天永远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当钟克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以及那张日期为昨天的缴费单后,他没费多少周折便找到了外科门诊部的张秋山大夫。
当钟克风走向张秋山诊室门口时,门外走廊上等待看病的人不住斥责他不道德的插队行为。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呵斥,也不想拿出证件让这些病人对诊室内的医生产生不必要的猜忌,他只是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关闭了房门。
此时,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张秋山刚换下白大褂准备离开,另两名医生正分别对两名患者进行诊治。在得知钟克风的身份后,张秋山表示可以跟他去办公室谈话、以免影响别的大夫看诊。钟克风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在临出门时环视了屋内的另两名医生和患者。四人都被钟克风的眼神吓到了,他们不明白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长着这么一双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睛。
钟克风和张秋山穿过排队的人群来到办公室门口时,周子枫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林旭阳则远远地站在她身后。
“钟队……”
钟克风未等她说完话便和张秋山一同走进办公室,并迅速关上了门。周子枫不满地嘟囔了些什么,然后伸手开始推门,但随着锁门声的响起,她想进入会议室的打算彻底失败。她重重地拍了一下门,再次嘟囔几句后忿忿不平地瞪向林旭阳,林旭阳则摊开双手一脸事不关己、见怪不怪的模样。
虽是清晨,可门窗紧闭的会议室里仿佛蒸笼一般,让人完全透不过气来。张秋山开启立式空调后走到饮水机旁,拿出两个纸杯接满水后放在了会议桌相对的两个位置上,随后他在会议桌一侧坐下,平静地等待钟克风在他对面落座。四十多岁的医生身材中等、儒雅斯文,一眼看去便是温和可亲之人。
钟克风没有立即入座,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张秋山一连串的动作。自打进入办公室后他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张秋山,他倒不是在怀疑他,因为他没有理由怀疑,他只是习惯如此。在钟克风整整十年的刑警生涯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嫌疑人见到他的眼神后会主动坦白,而有更多的知情人会在他“不动如山”的威严下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您请坐。”张秋山不解地看着这位不动如山的警察,他不明白这个警察为什么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一只秃鹫在盯着腐肉。
钟克风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然后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黑皮本和一支黑色水笔放在面前,他缓缓打开笔帽后翻开了黑皮本中的某个空白页,随后拿起笔看向了对面的张秋山。
“可以抽烟吗?”钟克风朝会议桌看去,上面并没有烟灰缸。
“可以。我们这是医院,得了肺癌能直接送到七楼癌症科。”张秋山温和地笑了一下。
钟克风一点都不欣赏他的幽默,但他还是决定不拿出裤兜里的烟和火。
“于秋华昨天来你这看过病?”
“是。”张秋山继续保持着温和。
“你们很熟?”钟克风冷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变化。他知道,他这种把所有人都当成嫌疑人的表情非常不好,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张秋山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会这么问,他愣了片刻。
“您……怎么知道我们很熟?”
“作为医生,你每天都会面对无数患者,可当我刚才说出‘于秋华’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做任何思考或者回忆,而是直接给出了回答,这表明这个名字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对吧?”钟克风的脸上没有任何故作高深的模样,他只是一如既往用自己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判断。
“不愧是警察。您贵姓来着?”张秋山虽然在诊室扫了眼钟克风的证件,但他显然没有记住他的名姓。
“钟。市局刑警支队副队长。”钟克风不打算第二次拿出证件。
“钟队长好。”张秋山客气而礼貌。
“是副队长。”
“哦……钟副队长好。”
片刻的沉默让张秋山十分尴尬,他从来没有遇到这么不会聊天的人。他把水杯端在嘴边极为缓慢地喝了起来,他不知道除了这么做还能做些什么。
“于秋华找你看什么病?”钟克风似乎没有意识到张秋山的尴尬,或者说,他压根不关心自己的态度是否会导致对方尴尬,反正这是常有的事。
“外伤。”
“什么样的外伤?”
“您问的是哪次?”
片刻的沉默再次出现。张秋山发现对面这位副队长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
“什么叫……哪次?”钟克风拿起笔对准了空白的黑色笔记本。
“她经常来医院,每一次来都会有外伤。大部分是皮外伤,偶尔会有轻微骨折。”张秋山注视着钟克风的笔在纸上划动。
“持续了多长时间?我的意思是她找你看病多长时间了?”钟克风虽然在记录着医生所说的话,但他脑中却出现了死者长及脚踝的裙子和紧扣的衬衣。
“几个月了。”
“几个月?”
“这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找找她第一次来我这的记录,不过需要花点时间。”张秋山思索一下后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有劳了。”钟克风盯着自己写下的文字看了起来,“她大概多长时间来一次?”
“我平均两周见她一次吧。不过也有可能她来的时候是别的大夫,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受伤的准确频率。”
“她昨天几点找得你?当时是什么症状?”
“五点半左右,因为这周我都是夜班,五点半换班,我刚跟同屋的大夫换完班她就来了。她当时说肋骨疼,我做了检查发现没什么大碍,是前几天受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我给她开了点止疼药就让她回去静养。”张秋山一字一顿,非常严谨。
“你俩有没有聊起过她为什么总是受伤?”
“刚开始我问过一次,她说是不小心摔的,然后我就没再问,因为我看得出来,那些伤不是摔的。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多问。”张秋山欲言又止。
“以你的专业来看、那些伤是怎么造成的?”钟克风终于抬头看向了他。
“被打的。”张秋山毫不犹豫也毫不闪烁,“我可以非常负责的得出这个结论。”
“她每次都是自己来吗?还是有人陪同?”钟克风继续在本上唰唰点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频繁被殴打却不敢说出实情?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她丈夫。
“都是自己。”
“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电话或者地址?”
“您应该知道,我们外科门诊是不留这些的。”
长久的沉默出现了。钟克风盯着本上寥寥数语的记录凝神思索起来,张秋山则稳如泰山般等待着继续被询问。
“癌症科在七楼是吧?”钟克风突然抬眼看向张秋山,张秋山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钟克风非常自然的拿出烟深吸起来,并将烟灰弹在了一口没动的纸杯里。张秋山苦笑一下后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口,然后静立窗前默然看着对面的这位警官。
这个人精神上一定有点问题——张秋山不动声色地盘算起来。其实,自打见到钟克风第一面起,他就产生了这种判断。虽然他只是一名外科医生,但无论是在医学院还是在医院,他常年都跟各种各样的病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问题他基本上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他觉得——这个人精神上一定有点问题。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一根烟的工夫。钟克风把烟头扔进纸杯后合上了笔记本,然后将本和笔放回公文包内。张秋山关闭窗户后做好了送客的打算,但钟克风显然没有表现出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张秋山镜片后的双眼,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张秋山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张大夫,我一直在向你打听于秋华的事,可你压根没问我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张秋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警官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我相信您来找我一定有您的理由,而且,您并没有主动提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所以我就没有多嘴。我知道警察有警察的办案原则。”张秋山依然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做一台习以为常的、血淋淋的手术。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作为一名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好奇吗?”张秋山儒雅斯文的脸上似乎有些忧伤。
“见惯了生死?何出此言?”钟克风的双眼已经许久没有眨动过,“你怎么会说出‘死’字?”
“她是杀人了吗?”张秋山脸上的忧伤更重了几分,“如果是,我也并不意外……因为,也许是早晚的事。”
“为什么是早晚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她生活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无论谁如此频繁地遭受殴打都会有忍不了的那天。”张秋山的平静让钟克风觉得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在警察面前如此平静的人——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你说得有道理。”良久后,钟克风缓缓站起了身,“不过,于秋华没有杀人,她被杀了。”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办公室外突然响起金属物落地的声音。钟克风迅雷般冲到门口打开了门,他发现一个中年女人正慌乱地捡拾着地上的金属饭盒,而饭盒里的包子和小米粥撒了一地。
“你怎么来了?”张秋山略显吃惊地看着这个中年妇女,然后连忙走到她身旁陪她一同捡拾。
“你不是值夜班吗?我想着给你送点早点。”中年妇女全程都在低着头捡东西,这让钟克风根本无法看到她的五官。
“我听启生说你跟一个警察来办公室了……我就送这来了。”女人说完话终于抬头看向钟克风,这让钟克风不禁吃了一惊——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神色中充满了某种莫名的病态。
“不好意思啊,”张秋山草草收拾完地上的杂物后回头看向钟克风,“这是我太太。”
“你好!”钟克风强行挤出一丝礼貌,但眼神中依然是对她病态神情的不解。
“您好,”张妻慌乱地捧着饭盒,“不打扰你们了,我再去买点。”
“不用了,我正打算走。”钟克风走过张妻身边,回头看了眼张秋山,“有什么事我会再来打扰的。”
“好。”张秋山礼貌地目送钟克风远去,然后依然平静地看向慌乱中的妻子。
医院走廊里依然摩肩接踵、人流涌动,这让钟克风心里异常难受。多年以来,他宁愿二十四小时泡在凶案现场也不愿在医院这种地方停留一秒钟,因为他无法直视那些为了活下去而使自己变得蝼蚁般渺小和可怜的人们。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地方像医院这样如此残酷和无情,每一个无论曾经多么高尚和坚强的生命在这里都将变得怯懦和脆弱,而每一个为了生存下去的人都将在这里放下自己曾拥有的一切,无论是金钱、生命还是尊严。
他本想在人群中找到林旭阳和周子枫的身影,但熙熙攘攘的人潮让他完全无法判断两人目前身在何处。于是,他一边在大厅内无目的地等待一边拿出手机拨出了吴法医的号码。
几分钟的通话证实了张秋山的描述——正在市局对于秋华进行尸检的吴法医告诉钟克风:死者身上有数十处形成时间不等、新鲜程度不一的伤痕。
与吴法医通话完毕后钟克风又打给了段鹏飞,让他查一下于秋华的身份信息,并特意提到查一下她的婚姻状况。段鹏飞告诉他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目前还没有结果,让他稍安毋躁。
“师父!”
林旭阳的声音从二楼传来,钟克风草草挂断电话后抬头看去,他发现林旭阳和周子枫正兴冲冲地向他招手。二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快步跑到钟克风身边,林旭阳兴奋地把一张纸条交到他手中。
“师父,查到于秋华家的座机号码了。”
即便钟克风再冷若冰霜,周子枫和林旭阳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
“你不让我进办公室后我就去问了跟张秋山同诊室的那两个大夫,他们说于秋华曾因骨折预约过X光。你不知道吧,预约X光得留电话,所以嘛……”周子枫得意的神情里充满了嘲讽,这让钟克风的脸上晴转多云、多云转暴雨。
“X光室的医生本来不想给我,不过小林一拿出证件医生就乖乖地给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先查到?”周子枫的气焰更加嚣张,林旭阳也强忍着兴奋和得意,钟克风把纸条揣进衣兜后扭头朝主楼正门走去。
“德行!”周子枫冲着钟克风的背影撇了撇嘴,然后笑着看向林旭阳,“要查出她的地址估计得花点时间,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就在周子枫和林旭阳一前一后走向医院大门时,几个人正在跟门口的保安争吵,附近围了不少看客。周子枫二人停住脚步听了几句,大概内容似乎是停车场车位已满、不让这几人驶入,但这几人不依不饶非要进来。僵持过程中有人对保安动了手,整个门口顿时乱成一锅粥,不大会工夫,主楼里冲出不少保安,很快就加入了围殴和劝架的行列。林旭阳本想上前阻止,但被周子枫一把拉住。
“你是刑警,这种事该你管吗?再说了,是这种事重要还是命案重要?你看你师父,他管了吗?”
周子枫边说边指向已经走出大门的钟克风,林旭阳犹豫片刻后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跟周子枫一同走出了大门。
医院斜对面的早餐店里只有四张桌子,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众人吃的无非是些包子油条豆浆豆腐脑之类的东西。钟克风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停地打着电话,大意是询问技侦科有没有根据于秋华的座机号找出具体地址,林旭阳和周子枫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其间,周子枫偶尔会偷偷观瞧钟克风,而林旭阳则来回偷看着二人,嘴角偶尔还会扬起一丝坏笑。
“还没查到地址吗?”周子枫见钟克风不满地放下了手机,便主动开了口。
钟克风压根没有理她,只顾低头吃饭。
“你不是也清楚吗?通过号码查地址需要花点时间。”林旭阳连忙当起了师父的挡箭牌。
“效率真够低的。”周子枫不依不饶。
“我去结账,门口抽烟等你。”钟克风将豆浆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朝外走去。见他离开,旁边一直在寻找座位的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连忙走了过去。夫妻俩扶着病恹恹的孩子坐下,然后点了三份小米粥,随后从随身携带的肮脏背包里拿出三张早已干巴的面饼,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林旭阳和周子枫偷偷对视了一眼,他们没工夫猜想这个苦难家庭的故事,只是加快了吃饭速度以便为后面的人腾出地方。
钟克风在门口一边沉默地抽着烟一边看着进出医院大门的人流。此时已经到了城市的早高峰,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赶着路,那些由于医院门口拥堵而举步维艰的车辆正丧心病狂地按着喇叭,这让本就憋闷的钟克风愈发烦躁。
他狠狠踩灭烟头后再次拿出手机拨了出去。
“怎么查个地址这么费劲?”
“快查到了,您等一会啊,马上。”手机对面传来干脆而认真的口吻。
“好,我不挂。你快点。”钟克风把手机放在耳边后继续眉头紧锁地注视着医院方向。猛然间,他发现张秋山的妻子正魂不守舍地走出医院大门朝一侧走去,其间,她边走边不停地四下张望。钟克风犹豫片刻后敲了敲窗户,示意林旭阳出来。
林旭阳和周子枫连忙跑出,那对夫妻赶紧坐在了小女孩身旁。
“那人是张秋山医生的老婆,我觉得她跟死者的关系不一般,你去给我盯着她。”钟克风将手机从耳旁挪开,看了眼林旭阳后指向了缓步前行的张妻。
“盯她干嘛?”林旭阳一口咽下尚在嘴中的包子。
“你说干嘛?她有问题!跟住她,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钟克风推了一把林旭阳,林旭阳只好尾随张妻而去。
“为什么要盯她?”周子枫同样一头雾水。
“我不需要向你汇报吧?”钟克风压根没有看她,继续将手机放回耳旁,“查到了吗?……好,哪?”他迅速一边扶着手机一边掏笔本,但这个姿势实在太过别扭,搞了半天也没拉开公文包的拉索。站在一旁的周子枫苦笑着帮他拿着手机顶住他的耳朵,这才让他得以边听边记。就在钟克风记录地址的过程中,周子枫当然非常自然地看向了那个地址。
随后钟克风三步并作两步朝路边停车位跑去,周子枫刚想去追却突然回身走到早餐店老板面前,低声表示要替屋里那个贫苦的家庭结账。老板指着钟克风跑走的方向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替他们结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