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5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雨滴答滴答下个不停,丁权离开后,隋远支着头闷声坐在窗边。
一直一直,看了一夜雨景。
这一夜的铁匠铺难得没有爆炸声,连起夜的隋老爹都不习惯了,特意去看了眼。
望着隋远若有所思的背影,隋老爹静静呆了一阵儿,转身回屋披上衣服去了灶房。
等他捧着热腾腾的面回来,儿子还是那个姿势,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儿啊,吃碗面暖暖把...”
隋远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听见。
他胡乱飘散的思绪,让他在自我怀疑的大海里越沉越深。
华夏民族生而俱来的民主、自由、平等、诚信、友善的核心价值观被丁权描述的满目疮痍的大明现实碾压,碎成玻璃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他这场离奇的穿越是为了什么,从中了举人踌躇满满到无能为力愧疚憋屈。
“儿啊?”隋老爹眉头紧锁,拍了拍隋远的肩膀。
隋远茫然转身,眼中映入父亲的脸,两鬓斑白,常年打铁的烫伤痕迹斑斑点点,嵌在深深浅浅的皱纹里。
他突然想哭,恍惚间,好似看见了自己那一样苍老却硬朗的父亲。
他会说什么?
“儿啊,先吃面,”隋老爹笑着把碗推到他面前。
隋远硬挤出来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接过碗低头扒面。
初冬的雨夜寒凉如水,入口的热面却暖人心脾。
隋远忍住泪,越来越大口的吃了起来。
隋老爹看着他的儿子,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口中喃喃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隋远!没什么大不了的...摔倒了再爬起来!”
“隋远!没什么大不了的...挨打了就打回去!”
“隋远!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了就从头再来!”
两个时空的父亲声音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就那么毫不违和地重叠在了一起。
隋远终于忍不住,眼泪鼻涕混着面条,就这么边吃边呜呜哭...
隋老爹却笑了,儿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哭完就好啦。
在郊外宅子等得发慌的十二弦月和三个高徒,派出惊蛰这个代表来催隋远。
谁知,这个代表不但没回去,也蹲在门口偷哭。
他也想家了,也想在冬日雨天,吃碗热腾腾的面。
当夜,靖康县衙书房内。
吴知县在案几边咳边写《请查硫磺矿疏》。
反正命不久矣,他还是想搏一搏。
忽然,一柄绣春刀猛地刺入吴知县肋下,血珠溅在青花笔洗里,晕开奏疏纸面。
这位靖康知府用最后气力攥住凶手袖口,暗红丝绦在指间寸寸断裂。
“《忠刀令》..”吴知县瞳孔开始涣散。
他眼神死死盯着书房北墙的《漕运水道志》冷笑,“你们永远找不到...”
第二日,隋远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老大!老大!老大!吴知县死啦!”小满冲进屋内,压着声音叫醒了隋远。
“什么?谁...死了?”
“吴知县啊!”小满紧锁眉头,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应该是一刀毙命,听说是倭刀!!”
南京,连绵小雨。
正三品通政使周崇古手中的和田玉貔貅在烛火下泛着血丝,这是首辅张居正当年赠的及冠礼。
他望着跪在青砖地上的长子,八仙桌上的密报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暗桩说,吴文远死前见过一个举人。”
周崇古的皂鞋狠狠碾碎的飘落的密报。
纸面上“硫磺“二字裂成碎片,他声音暗哑:“那举人能解忠刀令的秘文。”
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通政使的蟒纹补子明暗不定。
周崇古将玉貔貅按在桌面的《请查硫磺矿疏》上,“万历八年的漕粮案,三品大员在诏狱吞了火炭。”
他指尖划过儿子绣着银线的衣领,“现在管着诏狱的,是为父的门生,谁人不怕?!”
雕花窗棂外滚过闷雷,周崇古突然抓起案头砚台砸向博古架,“你说,这吴文远,一个小小知县,居然还有胆子写什么《请查硫磺矿疏》!”
“居然还敢收集这万历九年以来,八镇七十四位铁匠暴毙的状纸?!!”
“蚍蜉撼树!愚蠢至极!”
北宋官窑的青瓷瓶应声而碎,藏在夹层里的泛黄状纸如雪片般飘落,每张都盖着靖康知府的朱漆大印。
“你以为这些纸能杀人?”周崇古抬脚碾住一张飘落的状纸,“兵部十三司有七位郎中收过朱家的干股,蓟州军镇三年换了八批腰刀,就连司礼监的采办太监...”
他的声音突然浸在雨声里,“都在等倭国的精铁。”
“但那个隋远...”还在跪着的周廷玉,喉结颤巍巍滚动,“他的人之前潜入了漕帮货仓。”
雷声炸响的刹那,周崇古突然暴起掐住儿子咽喉,五十岁的文官手劲大得惊人。
碎瓷片扎进周廷玉的掌心,鲜血滴在散落一地的状纸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明日去江宁千户所。“通政司的声音混着血腥气灌进儿子耳中,“把那些腰刀都给我熔了!一把都不留!”
他松开手时,周廷玉的前襟已浸透冷汗,“至于隋远,为父会请东厂的番子尝尝...铁匠铺出来的举人骨头有多硬。”
更鼓声穿过雨幕,周廷玉退出书房时,瞥见父亲正在焚烧《请查硫磺矿疏》和带血的状纸。
那盆燃烧的蓝绿色火焰和烧死人的火焰,没什么两样。
江宁千户所丙七号库房。
通政使周崇古之子周廷玉的鹿皮靴碾过焦土,他弯腰拾起半片陶罐碎片。
碎片残留的灰白色粉末在晨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指腹摩挲间竟有细微的灼痛感。
“生石灰。”他捻着粉末轻笑,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狼藉的兵器架。
混了硫磺晶末,遇水则沸,遇火则爆。
周廷玉的描金折扇轻轻晃着,这可不是倭国浪人的手法。
是夜,他召见了那江宁千户所掌印千户,描金折扇抵住那人咽喉:“那夜丑时三刻,库房值守换了三班岗。”
扇骨缓缓下移,挑开千户染血的护心镜,“第二班有个新补的面生军户,你可还记得?”
海风卷着咸腥气掠过废墟,周廷玉的佩刀突然出鞘,刀光劈开千户的鱼鳞甲。
“听说他手里就捧着几个陶瓷罐子!”
“你为何没发现?!那人给你多少银子?!”
那晚,掌印千户的尸首被塞满了生石灰,挂在瞭望塔上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