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宫闱暗流 (京城风动,梅影初探)
江南的棋局方才落下几子,千里之外的皇都长安,平静的宫墙之内,也因一点微澜而悄然泛起了涟漪。
内务府总管赵澈奉旨巡查江南织造局,本是带着几分轻松与势在必得的心情。他与江南通判容淮素有私交,此行名为巡查,实则也是得了京中某位贵人的授意,要借机敲打一下江南那些不甚听话的织造大户,顺便为自己捞些好处。对于容淮提及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沈家大小姐和她所谓的新式织机,赵澈起初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当是地方上的小打小闹。
然而,就在他离京南下之前,一件由京师成衣局新制的“暗梅锦”中衣,却经由他颇为信任的一位内侍之手,送到了他的面前。那内侍巧舌如簧,只说是江南新近出的一种极为轻软舒适的料子,纹样也别致,最宜贴身穿着,特意寻来孝敬总管。赵澈素来注重穿戴,对此等新奇之物自然不会拒绝,试穿之后,果然觉得此锦轻若无物,柔滑如水,纹样亦是低调雅致,心中颇为满意,便时常穿着。
他却不知,这件看似寻常的中衣,早已被沈如织和顾昀布下了巧妙的“暗桩”。
此刻,长安皇城,紫宸殿偏殿之内。
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清隽却带着几分病容的年轻男子,正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巧的玉如意,听着面前一位身形窈窕、眉目含情的宫装丽人轻声细语地回话。
这男子,便是当今大唐天子最宠爱的三皇子——李琰。而那宫装丽人,则是他宫中颇为得宠的良娣——方良娣。
“哦?你是说,赵澈南下之前,换上了一件江南新出的什么‘暗梅锦’中衣,还对此赞不绝口?”李琰漫不经心地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方良娣柔柔一笑,纤纤玉指轻轻为他剥开一颗晶莹的荔枝,送到他唇边:“正是呢,殿下。妾近日听闻,那赵总管在行宫时,便有身边的小黄门私下议论,说总管新得的这件中衣,乃是江南巧匠所制,轻软异常,夏日穿着最为舒爽,连龙涎香的香气都能透出来几分呢。赵总管平日里眼光极高,能得他如此夸赞的衣料,想来确非凡品。”
李琰将荔枝含入口中,慢慢品着,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他虽深居宫中,不理外事,但对于朝堂之上以及宫中各方势力的动向,却并非一无所知。赵澈是皇后母族的人,一向与太子走得近,此番南下,名为巡查,背后怕是少不了太子的影子。而江南织造,历来是块肥肉,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角逐之地。
“江南织造……”李琰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孤记得,前些年柳致远柳侍郎,似乎也曾因江南织造的案子牵连落马?”
方良娣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殿下真是好记性。那柳侍郎确是因此获罪,不过听说主要是因其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江南织造水深,向来容易滋生事端。”她言语之间,似乎对此事不愿多谈。
李琰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一笑:“这‘暗梅锦’听着倒是有趣,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精巧,待赵澈回京,倒不妨让他进献几匹,也让宫中诸人开开眼界。”
方良娣连忙应下:“殿下说的是,妾也觉得此物新奇,若能得见,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皇后的凤仪宫内。
一位保养得宜、容貌端丽,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威严与精明的中年妇人,正听着心腹女官低声禀报。她便是当朝国母,太子李诵的生母——王皇后。
“……赵总管确已换上那件据称是江南新贡的‘暗梅锦’中衣,并无不妥。只是,奴婢暗中查验过,那中衣的右下角,确有一处极不显眼的跳针瑕疵,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察觉。”女官恭敬地说道。
王皇后端起描金凤纹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凤目微眯:“跳针瑕疵?成衣局那些奴才,越发不精心了。不过,一件中衣而已,些许瑕疵倒也无伤大雅。”她顿了顿,又问道:“太子那边,对江南之事,可有新的示下?”
女官道:“回禀娘娘,太子殿下只说,一切按原计划行事,让赵总管伺机而动,务必将江南织造的岁供牢牢掌控在手中。至于那个沈家……太子说,若其识时务,便可稍加安抚,纳入我等麾下;若其冥顽不灵,便让赵总管与容淮联手,寻个由头,将其彻底清除,以儆效尤。”
王皇后缓缓点头:“嗯,太子思虑周全。江南那块地方,不能再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染指了。柳家覆灭已有多年,不能再出第二个柳致远。”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在宫中另一处偏僻的冷宫附近,一间不起眼的浆洗房内。
一位年约四旬,形容憔悴,布衣荆钗的妇人,正费力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宫衣。她便是当年柳致远案发后,被打入冷宫的柳贵人,柳清婉的亲姑母。柳家败落后,她在宫中的日子便一落千丈,受尽冷眼与欺凌。
一个与她相熟的小太监悄悄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柳主子,奴才今日听闻一件奇事。说是内务府的赵总管,南下巡查,竟穿上了一件江南新出的什么‘暗梅锦’,那锦缎轻软透气,与……与当年您柳家所织的‘云影纱’颇有几分相似呢!”
柳贵人搓洗衣物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云影纱!那是柳家不外传的绝技之一,轻若云霞,薄如蝉翼,曾是宫中贡品的顶级珍品。自柳家遭难后,此技艺便已失传。如今……竟有与之相似的织物重现江南?
“暗梅锦……沈家……”她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与期盼。沈家……她记得,当年兄长柳致远与江南沈家似乎有些交情,清婉那孩子,在她入宫前,似乎也曾提及过与沈家某位小姐的闺中情谊。
难道……是清婉?她还活着?并且……继承了柳家的技艺?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沉寂多年的心。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湿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泪光闪烁。多少年了,她以为柳家早已彻底湮没在尘埃之中,再无翻身之日。如今,这“暗梅锦”的出现,是否预示着一线生机?
“孩子……我的清婉……”柳贵人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中却早已是百感交集,波涛汹涌。
沈如织并不知道,她精心布下的那枚“火浣梅魂印”,以及那件看似普通的“暗梅锦中衣”,已经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宫闱之中,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悄无声息地激起了一圈圈难以预测的涟漪。
这些涟漪,或许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对她在江南的布局产生直接影响,但却在无形之中,将她的命运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宫廷权贵,以及那些深藏在宫闱暗处的故人旧怨,再次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此刻的江南,风云已然被赵澈这只来自京城的手搅得愈发激荡。
赵澈等一抵达,便在容淮的“陪同”下,雷厉风行地开始了对各大织坊的“巡查”。他首先便拿沈家的水月织坊开刀,带着织造局的账房先生,以核对岁供账目为名,在织坊内盘桓了整整一日。账房先生在他的示意下,对每一笔原料采买、成品入库的记录都反复盘诘,甚至连织工的月钱发放数目都要细细核对,试图找出错漏。
沈如织却早有准备,她前几日便已让小桃和她从柳家旧部中寻来的一位精于算学的账房先生,将所有账目重新梳理校对,做得天衣无缝。赵澈等人折腾了一天,除了找出几处笔误的小瑕疵外,竟无任何实质性的收获,反倒显得有些小题大做,自讨没趣。
碰了一鼻子灰的赵澈并未就此罢休。他又以检阅贡品预备情况为由,对沈家库房中存放的传统云锦大加挑剔,一会儿说“此匹凤穿牡丹,凤尾翎羽略显僵硬,失了灵动”,一会儿又指着另一匹祥云献瑞锦道“此云纹配色略显沉闷,不合宫中喜庆之氛围”。沈如织则不卑不亢,一一应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织造技艺的传承与创新,更“无意”间透露出,为迎接圣上巡查,沈家正在赶制一种“霞光流彩,世所罕见”的新式贡品,只待功成,便可让总管大人先睹为快,大大勾起了赵澈的好奇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