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与探险
1493年3月4日
狂风有如刀割,吹打着小船的索具。来自东南偏南方向的风将它的三角帆满满吹起,让残破的船身在东大西洋的惊涛骇浪中挺进。3月初本不应该是在大洋上航行的季节,尤其这是水手记忆中最严酷、最危险的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刻。眼看着伊比利亚半岛四周颠簸的海面上已沉没了不少船。但经过几个星期与劲风的周旋之后,“尼娜号”终于快要回家了。
不远处那繁忙的港口已进入眼帘,似乎就近在咫尺,站在后甲板上的船长正用深陷的眼窝中疲惫的双眼急切地想把眼前这座城市的一切都看个够。他的年龄在40岁上下,经历了几十年的烈日曝晒和无数次海上盐风的吹打,遭受了从西非赤道海岸线的炙烤到冰岛及北大西洋的凛冽寒风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已布满革状皱纹。他究竟姓甚名谁,则取决于他所到之处:在他自己的老家热那亚,他叫克里斯托弗罗·哥伦布或克里斯托法·哥伦布,而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则叫克里斯托瓦尔·科隆。受过教育通晓拉丁文的人则管他叫克里斯托弗罗斯·哥伦布。
哥伦布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的一个小港口帕洛斯率领三艘船出发,已经是7个月以前的事了,这一路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一开始他们往南走,沿非洲海岸线到了加那利群岛,哥伦布对这段水路知之甚详。他起码有过一次南行经验,对这一带的风向和洋流都十分熟悉。随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船从加那利群岛和西非大河流域带回越来越多的宝贵货物和人力,来往于这些航道的船也越来越多。
哥伦布的突破性想法靠的就是大量实际航行累积的经验:往西横渡大西洋就必须借助东风。他确信东风将能助他走上获取亚洲财富的捷径,而加那利群岛附近的东风最可靠。
基于这套不怎么成熟的理论,哥伦布和他的船员们跨越了欧洲人的航海知识极限,一路往西驶向了未知世界。6个星期后的1492年10月12日,陆地在望。他们在加勒比海的巴哈马群岛或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登陆,以后3个月的时间里,哥伦布一直在新大陆岸边游走,标注了古巴和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海岸线后,才转而向东横渡大西洋返回。他深信自己抵达的是亚洲海岸。
当然,他错得十分离谱,但他的这次航行还是改变了以后的历史。此后几十年间,旧世界的疾病重创了新世界的人口。西班牙征服者推翻了印加帝国和阿兹特克帝国。财富源源不断流入西班牙王室财库,给横跨四个大陆的帝国事业提供资金。
所有这些在“尼娜号”艰难地驶入里斯本城外的雷斯特洛港的那一刻,还都是无法知晓的未来。一个月以前,亚速尔群岛附近的一次风暴把船队剩余的另一艘船“平塔号”与“尼娜号”打散了。据哥伦布日志的记载,另一场更厉害的风暴是一场“似乎能把轻帆船(caravel)卷入空中”的邪风,它迫使“尼娜号”在此靠泊。此地正好是葡萄牙里斯本的门户塔霍河的出海口,而不是隶属西班牙伊莎贝拉和斐迪南王室的城市。不过,这座葡萄牙港口比塞维利亚或巴塞罗那更接近迅速向外扩张的欧洲的中心。[1]
不论他们目前的雇主是谁,在里斯本所代表的欣欣向荣的世界中,哥伦布和他的船员均可谓典型人物。与他们的葡萄牙同行一样,驱使这位热那亚水手驶入惊涛骇浪的大西洋水域的,并不是探险的梦想,而是对利润的无尽贪婪。
投资商人与有兴国大志的王室成员合力促成了哥伦布和他的同行的远航。像“尼娜号”这样的船不是凭空出现的,专业船员的薪酬或沿着甲板架设的昂贵大炮同样也都不是变出来的。这些人和东西都要花钱,而钱则由金融家和王室利益集团联合承担。只有投资商人才有现成的资金支持探险,只有王室才有能力给金融家所需要的垄断权提供保护和保障。
经过两百年打造而成就的这个时代是人类历史上全球世界的真正开始。这个转变说起来更多是羽毛笔在账簿上沙沙书写、王室要员同严肃的意大利金融家对话以及信用证和商业合同的故事,而不是有名的探险家大无畏地凝视未知远方的故事。15世纪90年代,随着大量新资本的涌入,原先试探性的航行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全球性商业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