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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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死里逃生

刘家昌在呐喊声中被摞倒在地,身体原本单薄瘦弱,丝毫没有反抗余地,连逃跑的念头还没滋生已被捆成粽子,耳鼻嘴里灌满细沙。

刀背压在刘家昌脖子上,森森凉气渗入,汗毛竖立。他睁开眼睛,刘九已经无影无踪,狂呼乱叫声追到堤岸。

刘家昌心想堂哥逃脱了,自己才有救。

一条麻袋套上头,连推带搡跌跌撞撞,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双脚被碎瓦碴扎破了,钻心的疼痛。

刘家昌被推上船,耳听划桨声。许久,他被拖上有跳板的船,刘家昌知道有跳板是大船。

两名壮汉拧着刘家昌细瘦的胳膊,拎小鸡般扔在朱成国面前。

揭开套在刘家昌头上的麻袋,他没敢睁眼。

家昌从小就是病怏怏的,十岁才摔了药罐子,如今看起来像未经日照的白菜,身单力薄。

朱成国见刘家昌如此狼狈,“哈哈”大笑,他说:“刘少堂生了个病秧子。”

朱成国屁股结痂只能侧卧。他望着刘家大少爷,满脸的嘲弄,甚至大失所望。

二当家人称二把刀董镖,三当家三只手瞿雄和师爷朱修道分坐两侧。

董镖原是屠夫,以杀猪宰牛为生,两把杀猪刀玩得上下翻飞。三只手瞿雄出了名的扒手,若干年前跟了朱成国。这两人原本一直住镇上,管理镇上粮店,白天经营粮店生意,夜里打家劫舍,如今粮店没了生意,只好随船同行。

朱成国原本只是要摆出架势,给刘家昌下马威。当他看到刘家昌这副熊样,忍不住想乐。

哑女阿娇立于朱成国一侧,原先青衣青帽换成大花长衫形,像大丫头毕恭毕敬,满脸笑容,她也觉得眼前这个男孩的滑稽可笑。

刘家昌醒过神来,站起身,认出河神庙哑女阿娇,没明白她为何与朱秃子在一起。刘家昌面无表情目光转向朱秃子,漠然地望着运河两岸响当当的朱爷,他没有求饶。被麻袋套头那一刻,内心充满恐惧,如今站在朱秃子面对面,反而镇定了。

朱成国除了头上无毛,腮帮挂两块横肉,鼻梁一粒黑色肉痣像只大苍蝇,显露凶相。俗话说鼻头有痣旺财,鼻梁有痣子疏,在他身上应验了。

“二当家,你带弟兄们埋伏在河神庙等刘少堂,过了时辰没有送钱,立即回来,我们的船白天隐在芦苇内,如果不见船,我和瞿雄还有师爷先行一步,到溪河镇汇合。刘少堂不敢动你一条毛,信中说明了,收到钱隔天放人,他的儿子在我们手上。”朱成国说。

“是,大哥。我一定取回银子。”董镖起身领命,带着几个弟兄下船而去。

“大哥,我也去吧,互相有个帮手。如果刘少堂不肯付钱,我把这条老狗一块绑来,不然先付给刘少堂侄儿的三百大洋,不是赔了本?”瞿雄说。

“呵,三百块大洋买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放在刘少堂眼皮底下,留着将来还要回来的。”

“大哥高见。”瞿雄说。

这晚朱成国由瞿雄护送去临河镇,原本想耍威风,却出了洋相。

逃回船上,等到朱师爷从刘村回来,毫无收获空手而回,他没能将朱成国看上的美人抢回来。朱成国也没抱怨师爷,因为他身边有阿娇。

隔日,董镖并没按预定时间回船,半夜里朱成国命船家起锚开船,往溪河镇。

船家抽跳板启锚,大船慢慢驶离岸线。篙换桨撩河水“哗哗”直响。船是逆流而上,浪拍船头发出强劲的的“嘭嘭”声。

刘家昌双手仍被绑着,嘴里仍塞着抹布。他挣扎着想爬起身,一条腿使不上劲,挣扎了许久才站直了。

“大哥,看来二哥是没收到银子,弄死这小子算了。”瞿雄恶狠狠瞪着刘家昌说。

“你们带我去哪里?”刘家昌说着话,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会喜欢的。”刘少堂言毕阴笑几声。

刘家昌眼见开船,自己将不知去向何,失去父母姐姐的孤独笼罩心胸。此去凶多吉少,想到这些,他再也无法控制,“哇”哭出来。

“不许哭。”

小喽啰上前狠狠抽了刘家昌一记耳光,很响亮,脸颊垄起五道指痕,鲜血流进嘴角,哭声嘎然而止,眼泪兀自流。

这时阿娇走过来,解开刘家昌手上的绳索。阿娇的举动让众匪愣住了,包括刘家昌。

阿娇冲朱成国做了几个手势,嘴里呜哇几声,众匪没明白什么意思。

朱师爷无师自通,明白手势意指还是小孩,不要打。

朱成国想到自己和哑女刘家昌三个人都是身有残疾之人,活着都不容易,他动了恻隐之心。对师爷说:“夜里绑到船尾,白天带进船舱。”

两名喽啰上前将刘家昌拖出舱外。

黑夜中两条船首尾相连,不急不徐向上游缓缓而行。

临河镇去溪河镇从水路东拐西拐路程远了许多,又是逆水行舟,而且夜里行船只能换人不停桨,船行速度还是见慢。

第二天天刚亮,刘家昌被关进底舱,不用捆绑,盖上舱门,他根本无法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家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听到头顶有一种异样的动静,他凝神细听,好像女人发出细若蚊蝇的呻吟,仿佛是呼救声。再细听,听出不是呼救,而是哑女的声音,虽是哑语让人费解,仍能听出她特殊的如鱼喝水的欢娱。刘家昌毕竟长大成人,何况半夜醒来听到过小妈的欢叫声,那是无法遏制想象的声音。

刘家昌浑身发热,汗毛舒展探出,身体潮湿。

刘家昌在想,屁股受伤的朱秃子只能趴着,动一下也会牵扯伤口,他此时用什么姿势搬弄阿娇?刘家昌很好奇,无法控制彭胀延伸的欲望,悄悄站起身,手指在头顶的木板上摸索。他摸到一条缝隙,缝隙太细,顺着缝隙朝着发出响声的方向继续摸索,终于刘家昌找到被虫蛀过的手指粗的洞,他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将右眼凑过去。刘家昌面色苍白,眼角因激动不停地跳动和抽搐。

刘家昌看到了,眼前情景让他目瞪口呆,心窜到嗓子眼。

朱秃子和阿娇站立舱板位置正对刘家昌头顶,朱秃子搬着阿娇一条腿,她双手勾了他的肩,脚尖点地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身体配合着朱秃子搬弄时节奏不停上下耸动。俩人脸上显现无比痛苦状,粗重的喘息和呻吟声又似乎在享受这种痛苦。

刘家昌目不转睛,血管快要爆裂。

如鱼喝水之声愈来愈激烈,越来越响,夹杂捣蒜般的撞击,阿娇的呻吟变成嘶叫。刘家昌想到田野里撕咬的狗群,当心朱秃子和阿娇把船板弄塌了砸死自己。

就在此时,阿娇一声呐喊,从朱秃子身上滑下来趴甲板上,双乳垂挂颤悠。刘家昌贪缕的看着,手没停,终于身内的汽球爆炸了,嘴里无法控制发一声闷哼,喷出一股热气穿过细洞喷在阿娇垂挂的双乳上。阿娇感觉到了,眼睛找到细洞,与刘家昌目光隔一层木板撞在一起,吓得刘家昌颓然跌坐舱底。

刘家昌听到朱秃子问阿娇怎么了。

刘家昌心想这回完了。

过了一会,上面没动静,阿娇没出卖刘家昌,他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无意中摸到船板上的粘滑物,刚刚从自己体内喷射出来的。那种崭新的过程灵魂为之颤栗,刘家昌陷入甜甜地回忆。

此时此地刘家昌用如此方式走进男人另一个领地。

白天阿娇几次给刘家昌送饭,俩人都躲开对方目光,大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脸红。

阿娇二十六岁,在她的眼里,刘家昌还是个孩子。

隔日傍晚,几条船进入溪河镇境内。朱成国命船家放慢速度,走走停停,不急于赶路,他对船家说等后面的兄弟。

秋风乍起,夕阳如血。河涧岸边绵延翻腾无际的芦苇,掩了河堤,沙沙作响。

朱成国站船头对师爷说:“今晚在此一宿,明天上岸,天黑之后让船家准备酒饭,让兄弟们和船家放开了喝。”

师爷已从他的话意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悄悄布置。

刘家昌双手倒背绑于船尾收了帆的桅杆上,两条船相继燃起炊烟,散落河面。隐约听到芦苇内大鱼浮出水面吃笮草叶的响声。

酒菜准备好,土匪围坐船头,吆五喝六,无所顾忌,喝起酒来一碗碗的干。船家围坐船尾吃饭喝酒较为沉默。

刘家昌双腿盘坐,眼睛盯夜空,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空空落落软塌塌如掏空的米袋,无可依托。

这时朱师爷端来一碗酒说:“小子。喝碗酒再上路吧。”

朱师爷说着把酒碗放在刘家昌嘴边,刘家昌喝了一小口,假装不胜酒辣,巨烈咳嗽起来,引得师爷哈哈大笑。

“唉。你小子够可怜,到死不知你堂哥把你卖了。”朱师爷说完端着酒碗,借着三分酒意走开了。

这句话把刘家昌弄懵了,没回过神来,嘴嚼朱师爷的话,再回忆自己和刘九在一起的许多细节,这才觉得事情的发生,之间的巧合不可思议。他在心底仅存的一丝希望灰飞烟灭。他一直在等着刘九回去报信,爸爸带人来救自己的,如今彻底破灭了,顿时悲从心起,。

阿娇端来一碗米饭,饭上堆着几块肉和蔬菜,她解开绑着刘家昌的绳子,放下碗便走开了。

刘家昌心想,吃饱再死吧,却又张不开嘴。

船家及雇工醉卧船头时,一团云遮住上天半月。

“把刘少堂的儿子送上西天”。朱成国恶狠狠地说。

刘家昌闻言魂飞魄散,没容他多想,侧身翻落河中。

打小河边长大水中泡大水性娴熟的刘家昌,身体沾水,身体一下子苏醒了。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惟见水面几个水花旋转。

众匪愣了愣,谁也不知道捆绑刘家昌的绳索是谁解开的。

船停靠与芦苇荡相隔仅丈余,瞿雄等人举刀冲过来,刘家昌已隐进浩浩荡荡的芦苇丛。

几个匪徒端枪要向芦苇荡开枪,让朱成国按下了。他命人将船工尸体踢入河里,洗净船头船尾血迹起锚扬帆。

刘家昌听说是刘九将自己卖了,本已心灰意懒,失去求生欲望。

翻身落水一刹那,恢复求生本能,舒开四肢像条刁钻的河鳗游进芦苇丛。

潜入芦苇荡,他并没走远,看着朱秃子的船继续驶向上游,这才借着月色拨开芦苇。

刘家昌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有芦苇、水草的地方水深及胸,手抓紧苇杆,深一脚浅一脚往密集的芦丛中摸索,不时弯下腰或潜入水中扯断缠了左脚的水草,惊动水鸟叽叽呱呱窜出苇梢。

芦苇深处无风,可闻各类栖于水面芦叶笮草花间的昆虫欢唱。刘家昌孤独一人陷入这种境地,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被黑睃睃的恐惧替代了。虽说也有月色,可是眼前这铺天盖地厚密的苇丛如迷魂阵,野鸭冷不丁从身边窜出去,吓得他毛发倒竖魂魄出窍。

入秋夜凉如水,水凉浸骨,刘家昌接连打了几个寒颤,牙齿相碰发出“格灵灵”的脆响。脚掌伤口被水泡开了,芦根和笮草碰到伤口,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坚持。如果在父母面前,他能哭出来。如今想哭却无人知道,竟生生咽了回去。

月西悬,刘家昌背驮月色垂直摸索前行,减小偏离方向。

如果是白天他或许不会害怕,也不会迷失方向。他熟悉水流的温情和芦苇丛中氤氲的气息,此时他独自面对陌生的苇地,越往深处越是艰难,脚下厚实的笮草如编织好的网,脚下寸步难行,形同蜗牛触触碰碰往前蠕动。

他咬紧牙关往前摸索,手指触到柔顺宽厚的蒲草,他知道蒲草生长密集地带,也许有深水区,反之就是到了滩涂,接近岸了。

蒲草籽形同棒槌,霜降枯黄了自行爆开,成熟的种子如蒲公英拂拂扬扬飘浮于水面,风吹齐聚滩涂河岸,来年春风吹过吐芽生根。

刘家昌心中暗喜,难道接近岸?他放松警惕,手脚加快速度,故意发出响声。蒲草与苇子不同,蒲草叶厚而柔顺边缘不似苇叶锯齿状,稍有不慎会割破肌肤手。可是蒲草丛容易成为水蛇的巢穴,他用力拨动蒲草发出响声,意图惊蛇。

不知不觉水从齐胸降到了膝盖。

刘家昌从欣喜转为激动,内心为自己欢呼,隐隐约约看到月下岸上树梢黝黑的弧线。他加快速度,为避免碰到伤脚,拨开一层屈,起单腿跳过一层,像跳过障碍物,一心想着快点上岸尽早脱离危险。

刘家昌以为自己快到岸了,却丧失对潜在危机的判断与警惕。

正当他沉浸于即将达到目的地的喜悦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经过蒲草地如他判断的确是滩涂,但这片滩涂并不是到了岸边。如果不发洪水,这片滩涂是一条浅堤。如今洪水尚未退尽,浅堤与岸之间还有一块宽阔的水域。

刘家昌无法掩饰的欣喜是重获新生的狂喜,他越过最后一丛蒲草,身体扑进一片无遮无拦的水域,想伸手抓住身边的蒲草,身体前冲的惯性,未遇任何阻力冲出丈余。

他的身体陡然下沉,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往回挣扎。

突然,两条小腿同时被什么咬了一口,活生生牵皮扯肉的疼痛,再挣扎大腿和腰也遭咬了。

内心惊悚,刘家昌知道撞上捕鱼人布下的暗钩了。

他停止挣扎,仅用双手拂水保持身体平衡,虽动作轻微,又被几个钩咬中。他打小就见过这种排钩,水边人家到了秋天农闲时就开始布钩了。

这种暗钩咬了又不敢去摘,鱼钩有倒刺,越挣脱,钩扎得越深,越是挣脱中钩越多死的越快。唯一的办法屏心静气,慢慢去解,或等待渔夫。

“天灭我也”。刘家昌悲叹一声,心想:“刚躲过一劫,又闯入鱼钩阵,看来老天也不让我活了”。刘家昌心灰意懒地闭上眼睛。

暗钩又称排钩,也有称滚钩。顾名思义与猎杀野鸭的排铳的道理相近。做法是用竹竿作为浮子,有些是用坚韧的网绳悬挂鱼钩半沉于水底。鱼钩分两层,每一层都有几十甚至上百的鱼钩,当地人称为鱼钩阵。这种捕捞方式威力大,就算上百斤的鱼撞上了也休想逃脱,优点是这种鱼钩阵不会捕杀鱼苗。

刘家昌再一次心暗如灰,好在水深未能没顶,如不然,不用多久他浑身将挂满鱼钩而死。他清楚知道还有诸多暗钩悬浮在身体四周,稍一动作就会咬上身。

他试着叫了一声:“救命呀……”声音暗哑而胆怯,近处的水鸟被惊飞了。

刘家昌几天未说一句话,喉咙干涩,他低头喝几口河水清清嗓子。

“救命呀--”。

这一声传得远,更多水鸟惊醒了。

于是他放声呼救。

“大爷、大叔救命呀……”

声音凄厉,飘出芦苇地,河面传送。

也是刘家昌命不该绝,布钩人晚上没上岸,歇息在小渔船内,听到刘家昌的呼救,不知是人是鬼,在河边生活半辈子没遇见从河底芦苇内冒出喊救命的活人,渔夫点亮风灯。

小船摇近精疲力竭声音微弱的刘家昌身边,刘家昌竟然晕了过去。

渔夫将他弄上船,身上中了十几个鱼钩,摘下钩,鲜血淋淋。

刘家昌下地行走是被救的半个月后了。

脚掌被瓦碴插过的伤口化脓发炎,加上连日惊吓饥饿身体虚脱发起了高烧。好在救他的毛大爷有一手治伤绝活,河堤滩头捋草茎挖树根,熬水口服外洗清创,把刘家昌拉出鬼门关。

这天黄昏。

刘家昌看到四方小窗透进落霞余晖,耳听门外院里鸡归窝“咕格咕格”和猪拱槽“哼哧哼哧”声,让他眼窝发热,翻身下地走出房门。

苇子编织的篱笆院墙爬满绿色植物,大多是豆角、冬瓜、南瓜秧。阔叶爬藤植物点缀紫色或白色小花,秋风里更显景致幽雅。

远瞧几株合抱粗的槐树下环绕茅屋两三家,自然成村,尽皆苇子疏篱,鸡犬追逐嬉戏,滚圆了肚皮的牛羊,卧于堤岸苇塘边磨牙。

秋风起处,栗色叶片飘飘洒洒如蝴蝶翩跹翻飞。

刘家昌呆呆出神,忘了身处何处。

走出篱笆院落,下到河堤,见女孩牵一只羊羔一路小跑过来。女孩年龄似乎与自己相近,上身红底碎白枣花上衣,裤短过膝,眼眉膝黑,脸红扑扑的,甚为可爱。

“哥。爷爷说叫你先不要下地走动,你身体太虚弱。”

这一声哥让刘家昌心里有种热到心窝窝里的感觉。

“小妹。爷爷现在哪里?”家昌忽而感到与这家人有着无法说清的亲切感,甚至是亲情。

“爷爷在河里起钩。”小女孩边说边拴好羊羔。

“带我去找爷爷好吗?”

“天黑前爷爷会回来。”

家昌不言语,看河面落霞紫气蒸腾,如烟笼翠。再远处是暗绿绵延起伏成岭的河岸树梢。

河水不再喧哗,温顺如吃饱肚子躺在草坡边的小羊羔,神态悠然。

此情此景勾起刘家昌回忆刘村那片美丽的河岸,那片苇子,槐树林,金灿灿的稻田,落霞缠了雾带,飘飘袅袅。

“哥哥,你想家吗?”小女孩问。

“嗯。”刘家昌的眼睛有些湿了。

“你家很远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很远。”

女孩的话勾起刘家昌思家的心伤。

“枣花,枣花。”远处一位妇人背着筐,挽起裤腿走在堤岸。

“娘,我在家了尼。”小女孩答。

“妹妹,你叫什么名?”刘家昌问。

“枣花”。她说完迎着妈妈跑去。

“枣花……枣花……”。家昌喃喃自语。

枣花接过妈妈手中镰刀和草筐往家走。

“婶。”家昌瘸着腿,迎着枣花娘,想接过她背上的稻谷。

“放下,放下。你身子弱,病还没好净了,歇着吧。”

“我行的”。刘家昌说着抢过枣花娘背上的稻谷扛上肩,摇晃着身体随枣花往回走,不小心扯动脚上的伤口,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枣花娘惊呼:“小心。”

“没事,婶,我能行。”家昌站稳脚继续往前走。

枣花娘的目光流露疼惜。

晚饭,一家围坐在陈旧的方木桌上旁,吃着毛爷爷刚钩上来的新鲜鲤鱼,说说笑笑。

大花狗钻来钻去寻鱼骨头,枣花就把鱼尾,野兔骨扔下桌底。

毛爷爷的儿子也就是枣花的爸爸叫毛朋,与住的茅棚同音。依岸农家田少,所收稻谷粟米仅够一家人全年口粮。毛朋大多数时间外出找木工活挣些散钱贴补家里用度。秋收时回家帮女人收割稻谷。毛爷爷一年四季在河里捕鱼,冬天在雪地里打些野兔野鸭一家人生活也不拮据。

家昌随枣花叫爷爷,叫枣花爸妈叔和婶。一家人看着这个从河里捡回的略显瘦弱的半大男孩,有几分同情也有些喜欢,让他这么叫着到似乎真是自己孩子。

“你家在哪儿?怎么会半夜到河里苇子地的?”毛朋问。

家昌经此磨难,想到是堂哥卖了自己,听毛叔叔如此问。触及伤心处,悲从心起,眼泪叭哒叭哒流下来。

可是他却长了个心眼,没全说实话。

“八岁时被强人掳走了,家里拿不出赎金,强人打坏我一条腿弃于路边,我找不到回家的路,靠乞讨活命。来到一个庄上,那个庄叫刘村。庄上老爷看我可怜,让我看管粮店,管我吃饱肚子。不想前天又有一群匪徒打劫粮店,匪徒误把我当少爷绑来了,敲诈刘老爷,可是,我不是真的少爷,刘老爷没拿钱赎我,匪徒带我上船,半夜推我落水,要淹死我。刘家昌真真假假说到伤心处竟而呜咽成声,无比委屈。

枣花和娘听着既惊又怕。

“苦命的孩子。”枣花娘说。

“哥,你住我们家吧!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的。”枣花说。

“谢谢枣花妹妹。”刘家昌抹去脸上的泪说。

“刘村。”毛朋自言自语皱眉苦想一阵,无结果。

毛爷爷也想不起这个地方,一生在田里耕作河里找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连常在外找活的毛朋也不知刘村所在,毛爷爷放弃了冥思苦想。

如果此时刘家昌说出临河镇,毛朋肯定会知道,但他故意漏了不说。

“先在家里住着,伤养好了慢慢找。”毛爷爷说。

“哥,我明天带你下河起钩。”平时也少有同龄人和枣花说话,如今有一个哥哥,心里很高兴。

“嗯。”刘家昌笑着应她。

毛家老人看着刘家昌颇为懂事,也很高兴。

第二天,枣花带家昌去河里起钩,她双手划桨,动作娴熟,红扑扑的脸上溢满笑,忽而启口唱道。

叫我来我就来哪,

拨根芦柴花花,

清香里格玫瑰玉兰花儿开,

小小的郎儿来哎,

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呀!

白米饭么好吃田呐难的个种哪,

拨根芦柴花花,

清香里格玫瑰玉兰花儿开,

小小的郎儿来哎,

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呀!

……

小船载着脆生生的歌声在水上苇地里软软飘移,刘家昌听呆了。

这是一首流传于江苏水乡的民歌《拨根芦柴花》。刘家昌会唱,于是随着枣花一起唱。

粑粑么好吃呀磨难的个挨哪,

拨根芦柴花花,

清香里格玫瑰玉兰花儿开,

小小的郎儿来哎,

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呀!

……

“枣花妹,你唱的真好。”刘家昌呆呆地望着她。

俩人对视一笑,忽而脸都红了。

太阳爬上苇梢,晒在两人身上脸上暖洋洋的,苇内有水鸟飞起又落下。

桨声水声如他们歌声一般舒缓。

刘家昌几次想对她说:妈妈也叫枣花,到嘴边又收住了。

刘家昌想起妈妈又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