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曾相識
「一天一天的我在期待放學，一轉眼卻要告別校園……」一首由網絡少女歌手CK翻唱的廿年老歌，被設定為音樂鬧鐘的鈴聲，每天也準時喚醒李Sir──這首歌，李Sir中學畢業時唱過，眨眼十餘年過去了，沒想到因為CK的高水準「Cover」再度火紅起來，現在畢業生要憑歌寄意，唱的還是它。
李Sir一如既往從被窩伸出右手，一如既往要按停鬧鐘鈴聲，一如既往指尖碰到鬧鐘、將鬧鐘掃落地上。
「……這校園、這班房、這走廊、這禮堂，告別時，是我心的家鄉！」
李Sir翻身坐起，一邊抓着蓬鬆的頭髮，一邊不情願地爬下牀去，就在「今孤身走遠方」這一句上把鈴聲按停了。他捧着鬧鐘雙眼發直，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使勁搖了搖頭。
許多人都曾經有過這種體驗──當某些東西第一次在你眼前出現，又或者某些事情第一次在你眼前發生，你會忽然覺得似曾相識，可是感覺又十分模糊。有時候是坐車，車子拐過某街角，不只大廈和商戶，就連來往的行人你都有些印象；有時候是某人在你耳邊說話，你好像聽說過，甚至還猜到他接下去要說什麼。
可惜這種感覺太難捉摸，亦無從證實，至今都沒有人做過相關研究、說出個所以然來。
李Sir放下鬧鐘，迷迷糊糊地走進洗手間裏梳洗。可就在他刷牙時，那種感覺又來了！李Sir有點僵住，盯着鏡子裏那個咬着牙刷的自己，足足有一分鐘才啞然失笑。「我每天都這樣子刷牙，感覺熟悉有什麼出奇？」
洗過臉後，李Sir回到睡房，打開衣櫃從裏面挑了一件襯衫穿上。「幸好不太皺，將就着還能夠穿……啊哈，不知道這句話我有說過沒有？」自醒來後他心裏一直不踏實，總有些疑神疑鬼，或許是昨晚睡得不好所致？想着想着，襯衫袖口的鈕扣不知怎地突然甩掉，在地上一彈，滾到睡牀下面。
「咦，掉線了嗎？」李Sir大是無奈，也只好脫下襯衫，另外再揀一件上衣了。他剛剛解開衣領的鈕扣，心裏陡地一動──此情此境，比先前種種都要印象深刻，李Sir有八九成把握曾經「預見」過！他心情激動，思潮仿如泉湧：「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我真的有預知能力？這算是新異能嗎？但我向來不屬於大腦強化系，怎麼可能突然間擁有精神感應？」李Sir心裏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才勉強收拾心情。「不！我不相信什麼預知能力，更不相信世事早已注定……感覺我會換上另一件衣服？我偏不讓“你”如願，哈！」
李Sir把襯衣領口的鈕扣重新扣上，只將衣袖摺起便算。
遇上這種似曾相識卻又無從探究的怪事，有些人的確喜歡做出與「感覺」迥異的決定，算是一種反抗吧！當然，都說是模糊不清，其實誰也不肯定自己「原先」怎麼做，揭破這一層，所謂「新決定」不過是故意違反常理。
眼見時候不早，李Sir帶上充當早餐的黑芝麻麵包出門。他步出升降機，穿過大堂時跟大廈管理員卿叔點頭打招呼──這幾乎成了每天重複的「指定動作」，也就沒有熟悉不熟悉了。可是當李Sir來到閘門前面，伸出右手去抓閘門的手柄之際，腦海忽又閃過那種特殊感應！瞬間他想要縮手，但指尖已碰到門柄，門柄鬆脫直墮地面，發出一下啷噹巨響。
卿叔急步跑了過來，問李Sir道：「你沒給砸傷吧？真不好意思，其實較早前已有住客投訴門柄不牢固，我給管理公司撥了電話，沒想到它真的就這樣甩下來！管理公司方面答應……」
「管理公司方面答應下午兩點鐘派人來看看？」
李Sir衝口而出，竟然和卿叔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卿叔呆了片刻，滿臉堆笑地說：「原來李先生已經知道了？」語氣甚是古怪。
李Sir腦海一片迷茫，惟有傻笑着遮掩過去，不敢與卿叔狐疑的目光相對。豈料他剛剛推開閘門，便聽到鈴聲大作，一輛單車在他面前疾馳而過！李Sir嚇了一大跳，拿着黑芝麻麵包的五指不期然鬆開，麵包掉到腳邊。
站在後面的卿叔搓着兩手說：「哎呀，又是附近茶餐廳送外賣的……這樣橫衝直撞太危險了！我待會打電話到茶餐廳，向他們老闆反映一下。」
李Sir俯身拾起沾上灰塵的麵包，將之丟進垃圾箱裏，這才離開。
通往高啟南中學的街道上，學生漸漸多起來，氣氛變得十分熱鬧。李Sir經過一間連鎖式便利店，走進去揀了一盒鮮奶和一份三文治，然後在收銀台前遇上一個比他還要高大的女學生。
女生回頭看見李Sir，登時喜形於色：「李Sir，你買早餐？」
「明知故問！」李Sir見對方穿着整齊運動服裝，啊聲道：「對了！今天好像有一場足球友誼賽……嘉琪也要參加嗎？」
陳嘉琪，曾經是特別班學生，升上高中差不多有一年時間，是個除了葉菁茹和徐心以外，最得李Sir信賴的超凡同學。陳嘉琪也是惟一獲批准參加正式體育比賽的異能人──儘管她天生神力，打籃球、踢足球卻沒什麼優勢可言。譬如打籃球吧！就算陳嘉琪能夠單手把籃球從這邊籃底擲到對面的籃框，欠缺準頭依舊無法得分。
「李Sir，放學後來看我比賽吧！」趁着李Sir用「八達通」付錢，陳嘉琪喜孜孜的在旁邊問道。
「我不肯定手頭上工作能否完成……總之我打保票，只要有時間便來看你踢球！你也要記着，千萬不能在比賽裏使用異能，知道嗎？」
陳嘉琪有些不樂意，「我什麼時候令李Sir擔心過？」
李Sir打了個哈哈，笑道：「我什麼時候少提醒你們了？」
對於李Sir的嘮叨，陳嘉琪早習以為常，還是忍不住說：「我們從特別班畢業，還不足以被李Sir信任嗎？我說你應該多點關心1E班的學弟學妹才對呢！」
「好吧好吧！對你我向來放心，這次就不囉唆了……」李Sir說到一半，心裏忽然有些發毛，感覺就像有人躲在暗處盯着自己似的。李Sir霍然回頭，街道上全是來往行人，大部分穿着高啟南中學的校服，最正常不過。
陳嘉琪循李Sir視線看去，啊聲說：「那是張文生，住我家附近，上下課常常遇到……張文生存在感薄弱，但李Sir身為特別班班主任，不會把他忘記了吧？」
「我、我怎麼不記得？」李Sir吸了口氣，指着腕錶說，「差不多要上課啦！我們快點回學校去！」
其實在陳嘉琪提起張文生的名字前，李Sir的確沒把他認出來──可並非因為他記性不好，而是在潛意識裏排除了高啟南學生，只關注那些穿着便服的行人，所以就算看到張文生也沒放心上。怎麼說呢？會暗中監視自己的人，不可能是學生吧！
「我是怎麼了？竟懷疑有人監視自己？以為在演《無間道》嗎？不！我究竟真的察覺出被人監視，還是那些奇怪的“預感”在作祟？」
站在遠處的張文生早就留意到陳嘉琪和李Sir，見兩人並肩走進校門，他輕輕嘆了口氣，也跟着向學校走去。張文生為自己的心事煩惱，渾沒留意到身後的暗角處，站了兩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人……
＊ ＊ ＊
午休時候，不少學生喜歡到學校圖書館裏看書或借書，或許人數太多的關係，本應寧靜的圖書館裏，總是有種嗡嗡、嗡嗡的聲音在迴響。
Miss梁在得到校方默許下，刻意挑選前特別班的學生擔任圖書管理員，好等他們升上高中後，即使分配到不同班別，仍然有一個「聚腳」的地方，也方便李Sir在有需要時用圖書管理員這身分「召集」他們。
這日中午，輪到李安娜和謝映雪兩個女生當值。就在大家忙個不可開交時，Miss梁忍不住放下手裏的文件夾，轉頭道：「拜託！你不幫忙的話，就不要在開館時間跑來圖書館……一個老師站在這裏什麼也不做，會讓大家很困擾的！」
憑窗而立的李Sir正隔着百葉窗簾小心翼翼地窺視窗外情況，索性給Miss梁來個「聽而不聞」。Miss梁見狀啐了一聲，繼續整理手頭上的圖書資料，倒是李安娜把收回來的圖書放好後，取笑李Sir說：「有人監視跟蹤你嗎？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在演特務電影呢！」
「《無間道》是卧底電影啊……」李Sir喃喃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他看見兩條人影在學校外面徘徊，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瞧外表似乎十分年輕，不像是會進行跟蹤或監視的人──說不定真是自己太敏感了。他心想，這天打從起牀開始便心神恍惚、疑神疑鬼，如果一切古怪想法都是精神緊張所致，那豈不是患上精神病的徵兆？
好不容易等到圖書館閉館，李安娜和謝映雪都走了以後，Miss梁放下工作，抱着雙臂問李Sir：「好了！你到底怎麼啦？」
「我的情況有些古怪……」李Sir任何事情也不瞞Miss梁，便把早上醒來至今所發生的情形一一告訴她。
「就這樣？你提到的情形其實很普遍，許多人都有過類似的感覺……雖然我自己沒有這種經歷的印象。」
「我過去也試過啊！但這次不同！」李Sir強調，「真的很不同！那感覺比平日要深刻得多，而且接二連三的出現，直到剛才為止，無論我自己抑或你的舉動，都似曾相識！」
Miss梁深明李Sir為人，自不會懷疑他說謊或者誇大其辭：「這要怎麼解釋？」
李Sir呆了片刻，又望望窗外，說：「其他經歷者早有過好幾十種解釋，結果都無法求證……反正承認“預感”的存在就是了，我更在意的是我該怎樣做？」
Miss梁搖頭說：「可以怎樣做啊？就算真有這種所謂“預感”，它一直不被重視的原因，不就是因為要等到發生以後，人們才驚覺曾經“見過”……當“預感”變成“馬後炮”，你還可以怎樣？」
李Sir知道Miss梁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他並不服氣：「它發生得太頻密了，對我日常生活造成嚴重影響，我不能置之不理；而且有好幾次我真的提前捉摸到什麼……或者等我察覺到眼前一切似曾相識時，如果對接下來的幾秒鐘有着持續印象，可能成為改變未來的關鍵呢！」李Sir想到那個大廈閘門的門柄，如果他來得及縮手，就不會碰跌它了。
Miss梁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一個永遠無從證實的偽命題──假如你不去觸碰那門柄，你怎知道它會鬆脫？再說，門柄不掉下來，你的所謂“預感”就不準確了！」
這是「未來能否改變」的大議題，而且永遠沒有答案。「丟掉鈕扣、弄壞門柄的事可以不理，但我真的感到自己被人跟蹤監視……這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好像和“預感”不太一樣……」
「我知道這種感覺，」Miss梁笑着說，「它的學名叫做“神經過敏”，又稱“疑心生暗鬼”，解決方法是“平生不作虧心事”！」
「再見！」李Sir火大了，重重哼一聲，然後走出圖書館。
望着徐徐掩上的門板，Miss梁不禁莞爾──兩人既是工作伙伴，又是知己良朋，所以才能夠真情流露吧！李Sir雖然為人師表，引領着一班又一班超凡同學健康快樂地成長，但他有時也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呢！
Miss梁坐到電腦前面，剛剛打開電郵，心裏卻有些不踏實，不期然望出窗外。「雖說特務卧底什麼的太不真實，但李Sir好歹也是異能人……凡是牽扯到異能人身上，真的不能等閒視之……或許我該正視一下他的“感覺”？」即使有了這種想法，Miss梁仍然不知道可以如何幫助李Sir。
＊ ＊ ＊
離開圖書館後，李Sir看了看腕錶，距離上課還有十幾分鐘，他百無聊賴，決定到天台吹吹風。
這天台範圍閒人免進，上鎖的鐵閘也真的掛住一塊寫有「禁止進入」的告示牌──不過李Sir配有鎖匙，算是特別班導師的其中一種特權吧！畢竟特別班裏偶然會有懂得瞬間轉移的學生，反而李Sir沒這種能力，為方便處理突發事件，他必須可以隨時到達校園每一個角落。
李Sir打開鐵閘，信步踱到校舍天台，獨自享受涼風拂面的快意，豈料低頭竟看見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登時給嚇了一大跳──他真的跳起來，就差沒從七樓掉到下面操場去。
「你、你是誰？」李Sir望望身後，那鐵閘剛才明明上鎖了啊！「你是怎麼跑到天台上來的……不！你不是高啟南的學生，本來就不能隨便走進學校……喂喂！你升小學了沒有？」
李Sir一疊聲的追問，因為站在他跟前的，是個身高才到他胸前、貌似不知六七歲還是五六歲的小女孩！
到底怎麼了？從今早開始奇事便接踵而來！一個小女孩突然出現在一間中學重門深鎖的天台上，其神秘感和怪異程度絕對不遑多讓……作為老師更不可能置之不理！想到這裏，李Sir盡量把聲音變得平易近人：「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自個兒跑到這裏？來！我帶你到校務處再……」
一直不說話的小女孩突然用力搖頭，李Sir住口不言，思考半晌再說：「天台不是小朋友遊玩的地方，就連讀中學的大哥哥大姐姐都不能上來……無論如何我和你一道下去吧！」
小女孩見李Sir向自己靠近，反而後退一步，用稚嫩的語音說：「來不及了！」
李Sir怕小女孩胡鬧起來出亂子，一時不敢太過逼近，只裝作不經意的向左移出兩步，攔在小女孩與天台邊緣之間。李Sir打算再說些什麼緩和小女孩的情緒，伺機帶她循「原路」回去──當然就是惟一連接校舍頂層的樓梯了。
誰知道小女孩突然又道：「你就是他……就是那個特別班的班主任李Sir？」
李Sir全身一震，腦袋瞬間變空白了。
「你、你怎麼……」直到剛才為止，李Sir還沒把幾樁奇事聯想到一塊，他雖然一直感到有人監視自己，但就算真有其事，最神乎其技的跟蹤者也不可能假扮成五六歲的小女孩吧！至於什麼「自小接受洗腦和地獄式訓練、六歲成為天才殺手」的九流幻想故事，李Sir是不會相信的。「啊啊，我明白了……你是特別班學生的親戚嗎？」李Sir想起李安娜的表弟、現在就讀1E班的張俊光，也曾經偷偷跑來高啟南中學「參觀」。是的，李Sir認為自己不會猜錯，這絕對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你……李Sir，你先聽我說，不要打岔！」小女孩雖未擺脫童音，李Sir卻感受到她語氣的凝重，「我一再前來找你，因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讓你知道，你千萬不能讓他們……」
李Sir還沒會意，兩個穿黑色套裝的男女突如其來出現在小女孩左右，小女孩見狀，神情顯得更是焦急，卻住口不言了。李Sir吸了口氣，才問道：「喂！你們兩個又是什麼人……」
為首的男人伸手攔住李Sir，說：「我們是秘密調查組，奉命前來帶走這個女孩，請你不要阻礙公務！」
李Sir觀其衣着已猜到七八分，然而聽他自報身分，心裏還是打了個突：「你們來得好快！這女孩跟我們一樣是異能人？她做了什麼事情啊？就算離家出走，也不需要秘密調查組親自出馬吧！」
那男的並不答話，倒是另一個女的輕撫女孩背心，望李Sir說：「基於私隱，我們不方便透露太多，總之她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請你放心吧！」
望着兩個黑衣人和小女孩，李Sir眨眨眼睛，確定自己對眼前一切沒有任何「熟悉」的感覺，終於鬆一口氣──畢竟不斷的預感預感再預感，真是十分累人！打從遇上小女孩，到秘密調查組突然現身，情節是如此峯迴路轉，要是自己有預見過，一定會記得吧！
兩個黑衣人見李Sir不反對，便欲帶小女孩離開，李Sir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啦！你們兩個隸屬哪一組？你們的組長呢？」
李Sir原本就是異能人管理局聘用並派遣到高啟南中學負責指導特別班，因此與管理局時有接觸……秘密調查組的組員他認得泰半，尤其六個組長更全都見過面，他有此一問，不過是順口而已。
兩個黑衣人互望一眼，女的忽然抓住小女孩肩膀，倏地不見蹤影！李Sir呆了呆，這才省悟對方擁有瞬間移動的能力。
剩下那個男人回頭望李Sir說：「儘管你是管理局的僱員，但管理局裏許多事情都不是你所能知道……就是說知道得越少越好。」
「雖然我許多時候不認同管理局的處事手法，但你的語氣像是恐嚇要殺人滅口，這又是另一回事了！」李Sir冷笑一聲，「我要跟你們組長反映一下……」
那人一臉不屑，突然舉起右手，從掌心放出一道強光，瞬間擊中李Sir，將他打飛老遠！李Sir重重撞上牆壁，只覺得頭昏腦脹，眼前全是一團團光暈，胸口更加灼熱難耐、無法呼吸。
「這、這是什麼……」李Sir掙扎着想要站起身，卻未能如願，始終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竟然真的出手……你們……你們不是……」迷糊之間，李Sir彷彿看到有一條人影走到自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