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语言使用的社会性
对语言性质的社会性的认识,是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语言的结果。这种观点在中国的形成首先受到来自斯大林(Joseph Vissarrionovich Stalin)的影响,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中指出:“语言是属于社会现象之列的,从有社会存在的时候起,就有语言存在。”(转引自高名凯《语言论》,1999, p.1)斯大林对语言社会性的论述主要涉及两个要点:语言对社会有依赖性——离开了社会,无所谓语言;语言起到组织社会的作用——离开了语言,社会也会崩溃。由此,人们认为,语言既不是个人现象,也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一种社会现象。
受斯大林观点影响,20世纪50到70年代的中国语言学家主要持这个观点。比如,高名凯、石安石主编的《语言学概论》就提出“语言是社会现象”(p.19);叶蜚声、徐通锵编著的《语言学纲要》强调语言的“社会功能”,认为“社会的发展是语言发展的基本条件”(p.187)。
20世纪60年代以后,随着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逐渐走向衰微,社会语言学在功能语言学的影响下日益受到重视,逐渐“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祝畹瑾,1992, p.4)。中国当代的社会语言学也是在上述前后两种影响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人们认识到,人属于社会不同阶层,不同阶层或者不同行业的人都有不同的语言,同一个人在家里与家人谈话和在工作中与同事或工作对象谈话是不一样的,这些话语不论在方式、语气还是用词上都会有一定的差别。比如:营业员跟顾客的谈话与教师跟学生的谈话不同,某个营业员或教师在家中跟父母、配偶或子女的谈话也不同于他们跟顾客或学生的谈话,等等。
研究英语社会语言的人指出,人们的日常问候可以有Business Greeting(公务问候)和Daily Greeting(日常问候)的不同。从下面这两段电话录音中,我们不难看到两种不同的语体风格:
例1:Good morning.This is Miss Lane calling from City BanK.Your account will be closed since over withdraw.Please deposit at least 200 dollars before Monday,24th June.(早上好!我是花旗银行的蓝小姐。您的账户由于取款过量将被关闭,请最晚在6月24日星期一以前存入至少200元钱。)
例2:Hi, Laura.It's Susan.We are going to have a picnic next Saturday.Would you like to go with us?(嗨!劳拉,我是苏珊。我们下个星期六去野餐,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例1来自一个银行职员对客户的提醒,语体正式,用词规范,礼貌但也略带严肃;例2来自一个朋友,从说话人的用词就可以感到她与听话人关系密切,少了很多客套。比较二者,首先是招呼语不同,前者很正式地用了“Good morning”,后者则直接说“Hi”;前者用“This is...”句式和正式称谓、姓氏作自我介绍,后者则简单说出自己的名字;前者用礼貌的语句警告用户,后者则用亲昵的语气邀请朋友,等等。
朱司(Martin Joos)把英语的语体分为5类:(1)礼仪语体,这是非常正式的语体,多用于典礼,比如美国总统里根(Ronald Wilson Reagan)在第23届奥运会上的开幕词;(2)正式语体,其正式程度仅次于礼仪语体,具有书面语特点,多用于演讲,比如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的著名讲演;(3)商议语体,具有半正式性质,往往用于官方场合的正式交谈;(4)随便语体,多用于同学、朋友、熟人间,特点是简略;(5)亲切语体,常用于有亲密关系的人之间,高度简略,且会夹杂俚语。这5种不同的语体从正式到不正式形成一个连续体。所以,同是一句问时间的话,可以用以下5种句子来表达:
A.I should be glad to be informed of the correct time.
B.I should like to know the time please.
C.Do you have the time on you please?
D.What's the time?
E.Time?
(祝畹瑾,1992, p.24~26)
这类研究随着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学术界对各种语言理论的吸收,逐步在中国受到重视,比如法官在法庭上使用的语言,人们开始注意到过去那种“把×××带上来”之类的语句是不适合用在法庭上的,更不适合用在证人身上,对证人说的话应当是“传证人到庭”这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或褒贬意义的语体(王洁,1997)。
但是如何将社会语言学研究的成果引入汉语第二语言教学,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课题。比如,在下面这两段电话留言的录音中,哪一段在语体上更适合于给来访者留言呢?如果我们把它们放在教材里,哪一段更适合教给第二语言学习者呢?
例3:你好,这里是×××的家,主人不在家,请留言。
例4:您好,对不起,我们不在家,请您留言。我们会尽快跟您联系。谢谢。
再比如,在口语的分班考试中,一些有汉语背景的华裔或者华侨学生会被分到水平较高的班级里。但是,当我们读他们写的文章时,我们就会发现这样的一些句子:
例5:暑假我去中国饭馆打工,我不理地位是低,只想学到东西。
例6:我要我自己能说和写汉语好像英语那么快。
且不说句子里的其他问题,单就语体看,我们就会发现说话人是把不同语体杂糅在了一起。产生这样的句子,多半是由于这些学生的汉语口语是在家庭里学到的,其语言环境并不充分,其语言的社会适应性也很有限。从社会语言学语言使用的角度要求,这种语句根本就没有达到相应年级的水平。
在我们日常的交往中,语体选择是否得当非常重要,在教学中也同样如此。有的年轻教师常常抱怨,说学生没有礼貌,因为有的第二语言学习者没听懂教师说的话时会对教师说“再说一遍”,相应情况下,此时中国人得说“请再说一遍”、“老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吗”等等。但是,当我们仔细对说这种话的学生观察一段时间以后,我们会发现,多数人并不是故意的,而是他们往往不知道如何表达才是得体的。试想,教师跟学生之间都会因为语体使用不当而发生误解,那么,第二语言学习者进入中国社会,直接进行跨文化交际时会有多少误会啊!所以,在这方面第二语言教学要吸收社会语言学的研究成果。此外,社会语言学的许多研究方法也是语言教学研究可资借鉴的成果,比如,威廉·拉波夫(William Labov)对语言社会变体连续统的研究就可以为第二语言学习者中介语发展过程的研究所借鉴(Rod Ellis,1999)。不过,我们也应当看到,尽管语言使用的社会性是语言教学应当关注的重要内容,但它不能涵盖语言教学所需要的全部内容,因此,我们还要了解从其他角度对语言的本质做出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