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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林号角声2
秦毅以一人之力拖住大批山贼时,押粮队的士卒已逃散大半,许多人都躲到附近的树木或石头后面,远远观望着情势。
直到众山贼一人一麻袋,背着五辆马车上的粮食逃走后,牙将方才缓过神来,从藏身的灌木丛里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吆喝着救扶伤员,停放死尸,并派人四处去把那些逃散的溃兵再找回来。
正忙碌时,秦毅扛着剑,浑身血污地出现在牙将面前,抱拳行礼道:“禀牙门,敌人退了!”
牙将刚才躲在树丛中,根本不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大吃一惊问道:“是你一人退敌的?”
秦毅一屁股坐到散落在地的一袋粮食上,擦擦脸上的汗水,轻松道:“唔,好在黑面狼打不过我,被我逼迫之下便撤走了。”
“为何不追击?”牙将不知秦毅与黑面狼的约定,故有此问。
秦毅当然不能吐露实情,只能敷衍了事,“敌寇自知难以取胜,抢了最前头的五车粮便撤走了,山高林密,我怕贼寇还有后招,故不敢追杀。”
“好,好,回去后一定给你记功。”牙将脸上的惊疑之色迟迟消褪不去,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百夫长竟有如此神通。
秦毅看了看周围,只见一片惨状:死伤数十人,遍地都是血污,连很多运粮的麻袋都被染红了,“哎呀,弟兄们牺牲真是不小啊。”
秦毅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却惹得牙将心头一紧:这个秦毅到上党郡不出半年,就已凭武艺深受太守信赖。本来这次押运任务牙将不想带他,是太守发话说盗匪猖獗,点名让秦毅参加押送,果不然让他抢了风头。这番遭伏,损失重大,回去之后,还真不知道自己牙将的位子能否保得住。
秦毅不知道牙将的心思,只是觉得自己小逞一番威风,自当升职受赏,颇有些得意,遂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一顿痛饮。
善后妥当之后,押运队急驰抵达九龙驿,此地是通往并州治所晋阳城的交通要地,人烟兴旺。驿集上的几家客栈中,永福客栈是最大的一家。今晚车队就驻扎在此处,把客栈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大街上和后院里尽是军卒们搭建的帐篷和装军粮的粮车。客栈老板几天前就接到了口信,所以都已安排妥当,等大队人马一到,便热情地迎来款待——他可不敢怠慢了这些军爷,即使没几文钱赚。
在歇息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那就是先找个地方埋掉那些不幸的弟兄。牙将带了百十个人抬着四十多具官兵尸首走到驿站外的荒坡,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随军文书吟诵了一篇悼文,牙将不痛不痒地讲了几句,然后便开始让大家动手挖坑,将阵亡士卒遗体各裹一张草席,挖一个浅坑,就这么草草地埋了,只在坑前的木牌上标上姓名以备家属将来迁葬之便。
葬礼一毕,众人便打道回府,毕竟已近深夜,大家都疲倦不堪,明天还要赶路呢。只有秦毅还留在墓地伫立良久,为这些弱者默哀,他虽然见惯了生死之事,但每目睹死亡,依然会受到触动。
但一回到客栈,他就呼呼大睡起来,并不再为人间的生死而烦恼。
此时,隔壁的一间房内仍有三人睡不着,团团围坐在席上,面面相觑,愁眉苦脸。
“他*妈的,那伙盗贼太嚣张了,连我们也敢惹,回头一定剿了他们!”高奎揉着头上的肿包,骂骂咧咧个没完。
“别他*妈废话了,还嫌老子火气不够大吗?你们两个废物!事到临头一点用处都没有!王八蛋!”牙将才是最生气的人,他此番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预料中的赏赐顿成泡影,怎不令他恼火。他越说越气,最后勃然大怒,顺手一耳光打在高奎脸上,高奎马上安静下来,捂着脸把坐着的身体向后挪了几寸,他心知牙将的脾气,只委屈地小声嘟哝:“你不也一样吗?”
“牙将,我们还是商议如何善后吧。现在死三十四人,伤四十六人,离队逃亡没找回来的七十多人。如果这样报上去,免不了被府君怪罪管带不力,后果很严重啊!”冯兑及时说回正题,让牙将回复理智。
“这我当然知道,你有何主意啊?”
“只能找个替罪狗了!”
“找谁?”
“牙门是不是觉得有个人很有点碍眼啊!”冯兑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你是说……秦毅?”
“正是,这竖子以前是个亡命之徒,连兵户都不是,可他来上党不久,就被府君任用为卒长,凭自己有点本事,嚣张得不得了,连牙门都不放眼里了!”冯兑的语气极为愤慨,似乎这秦毅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高奎也附和道:“就是,自从那厮来了,咱兄弟几个就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屡屡遭到府君责难。据说,上次赎罪钱那事就是他捅给府君的。”
听到“赎罪钱”这三个字牙将就不禁怒火中烧:他勒索良民的事被太守知晓后,差一点就丢了官位,幸好自己机灵,及时花重金走太守夫人的后门摆平了这件事。然而损失了十几两银子,让他足足心痛了一个月,那可是他大半年才能弄到的银子啊。
“我张隆世代行伍,从军二十年,拼死拼活,才得来今天的官位,岂能叫一个初来乍到的竖子给夺了!”牙将一时愤怒,毫不含蓄地一吐心中怨恨。
“那牙门上官的意思是——”
“你说呢?”
“不如就此除掉此贼!”冯兑继续小声道,“有军士报告,说望见秦毅与黑面狼交谈,结果让黑面狼带走了五车粮食,不多不少,可见他们二人之间定有勾结!”
“对,黑面狼怎么知道我军行程?定是有人内通贼寇,依我之见,多半就是那秦毅!贼人得粮,他得功赏,合谋作奸!”
冯兑的话激起了牙将的杀心,他要保住官位,必须采取果决措施。“如此说来,这理就通了,此贼来历不明,多半与那黑面狼是同党,杀之有理。”寥寥数语间,牙将下了决心,“若要诛杀此僚,该如何实行?”
高奎建议道:“趁他熟睡时冲进去绑了!”
“啪!”高奎的脸上又多了一个巴掌印。
“你白痴啊,出馊点子就算了,居然还讲那么大声,唯恐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牙将指着高奎的鼻子大骂,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量更大。
高奎简直无语了,却根本不敢还嘴,只在心里痛骂牙将是个戆种。
“牙门长官息怒,切不可打草惊蛇啊!”冯兑连忙劝道。牙将方才察觉失态,连忙跑到门口开门探望了一下,幸好外面没什么人经过,他才放心地回房坐下。
“那秦毅身手了得,是闯荡过江湖的大寇,论武艺,我们都不是他对手,偷袭之法也行不通,只有投药一种可选了,小人有一种迷*药可将其麻倒,不知牙门长官意下如何?”
“哦?什么迷*药?”
“洛阳名医所制的安魂散,区区一剂,便可使人陷入昏睡。”
“哦,你怎么搞到的?”
“这个嘛,是有个朋友送给小人的。”冯兑这厮平日里就跟着牙将等人多行不法,所以才会留意收藏此种药物。
“好,我们就来想一个好法子吧。”牙将一下子有了兴趣。
……
翌日清晨,牙将一大早就召集大伙训话。秦毅听到响动,看了看天色,外面还是一片灰蒙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闷头大睡。
牙将见多数人都到了,便放言讲道:“兄弟们,经过昨天恶战,牺牲了不少的弟兄。”牙将竭力做出一副沉重的表情,“但是后面的路还很长,我们活下来的人也是好样的,押运成功后,我一定向府君为你们请功,请赏!——”牙将声嘶力竭喊出了“请赏”二字,底下立刻爆发出一片掌声,更有甚者高呼“张牙门万岁!”。
欢呼声平息下来后,牙将接着讲:“现在我宣布,全部人驻留九龙驿一天,大家放松一下,办宴!”底下传来更狂热的欢呼,全队上下齐欢腾,这喧闹声冲透客栈里层层壁户,终于吵得秦毅睡不着了。
他一骨碌坐起,怀疑是不是要开拔了,急忙穿好衣裳,走出门外,才闻知留驻九龙驿一日的宣令,心中大为畅快。
这一天的确是尽情欢愉的一天,军卒遍坐在客栈里各处,博戏,掰腕子,喝酒,摔跤,真个是逍遥快活。
到了黄昏时分,已经满头大汗的掌柜一声招呼,揭开了一场“奢侈”的盛宴。十几个伙计从厨房里传出一盘盘大餐,尽是各种鸡鸭鱼肉,美酒佳酿一坛又一坛,搬空了整个酒窖。
掌柜瞧着这情景,脸上涔涔流着汗,心里更涔涔地渗着血:为了置办这一宴,足足花了五十贯钱!这些个花费牙将大人绝对是不会全给的,可若不按他说的那样办,只怕自己这店今晚就得被掀个底朝天。
“唉呜,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哎,罢了罢了!到底他们是为俺们百姓杀贼了。”想到这里,掌柜不禁鼻子酸楚,流下几滴泪来。
没有人注意到掌柜的辛酸,秦毅亦然,他正在酒席上大展身手,一樽接一樽,觥筹交错,喝的那真叫个豪爽。
而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里,几个路人一直在冷眼旁观,与这般气氛极不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