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探源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竹骨叩门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凝固的冰棱,死死钉在张伯那张因痛苦和怨毒而扭曲的枯槁脸上。他佝偻的身体在光束下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那只断了竹骨食指的右手死死捂住断口,仿佛想堵住某种无形的流失。浑浊眼珠里的阴冷怨毒几乎要滴出来,却始终不敢再向前一步,如同被那光柱和刚刚那一剪的余威钉在了原地。

老周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粗重的喘息混合着压抑不住的抽泣。他死死攥着那块从纸人胸口抠下来的硬纸板,上面玲玲灿烂的笑容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泪水、汗水混着灰尘在他黝黑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他像护崽的母兽,把那照片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用体温驱散那上面沾染的阴冷和纸灰味。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在他身体里激烈冲撞,让他几乎虚脱。

洞开的后门,依旧无声地敞开着。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拥有生命,在光柱无法触及的深处缓缓蠕动、翻滚。那股阴冷、带着腐朽纸灰和泥土腥甜的气流,源源不断地从黑暗中涌出,吹得店里堆积如山的纸人纸马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轻响,像无数亡灵在窃窃私语。

我的目光没有在老周身上停留,也没有再看张伯一眼。右手探入外套内侧,再次掏出了那个硬壳笔记本和那支没水的蓝色圆珠笔。拇指用力一甩,笔芯里残余的最后一点墨汁被强行挤出,在惨白的光柱下,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断断续续、却依旧清晰的深蓝色字迹:

>黑剪生效。竹骨断裂引发核心震荡。

>目标(纸人)行动中断,核心媒介(照片)被剥离。

>张伯:受创,暂时压制。

>后门通道:稳定开启。能量源未切断。

>**关键:黑暗实体与张伯的“连接点”已被剪断一次(右手食指竹骨),但主连接仍在。**

写到这里,笔尖彻底干涸,只在纸上留下几道无色的划痕。我面无表情地将笔插回侧袋,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翻滚的黑暗。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那原本只是无声涌动、如同墨汁般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翻腾起来!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如同滚沸的沥青,剧烈地起伏、搅动!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血腥和腐朽纸灰味道的阴风,猛地从门后炸开!

“呜——!”

风声不再是单纯的呼啸,竟带上了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无数冤魂在深渊尽头齐声呜咽的诡异回响!这股风狂暴地席卷了整个狭窄的寿衣店!

“哗啦啦——!!!”

两侧堆积如山的纸扎品如同遭遇了飓风!纸人、纸马、纸房子……被狂暴地掀起、撕扯、撞击!鲜艳的寿衣碎片如同血雨般漫天飞舞!涂着夸张腮红的纸人头颅在风中疯狂旋转,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猩红嘴角在强光下划过一道道扭曲诡异的残影!整个店铺瞬间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纸屑纷飞的恐怖地狱!

老周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掀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他惊恐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将玲玲的照片死死护在怀里,身体蜷缩着,试图抵御这非自然的狂暴。

张伯佝偻的身影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几乎要被吹离那张破旧的工作椅。他那张枯槁的脸上,痛苦和怨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取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翻腾的黑暗深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瑟缩,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他那断指的左手也松开了断腕,枯槁的手指痉挛般地抓向工作台的边缘,寻求着一点可怜的支撑。

而我的强光手电光柱,如同怒海狂涛中的灯塔,依旧稳稳地、死死地锁定着那扇洞开的后门!

在那片如同活物般剧烈翻腾、膨胀的浓稠黑暗中心,一个轮廓……正在缓缓地凝聚、浮现!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形的巨大阴影。但随着黑暗的翻涌,它迅速变得清晰、凝实——

那是一个人形。

一个由无数惨白的、破碎的棉纸和扭曲的细竹篾强行拼凑、粘合而成的人形!它足有两米多高,身躯庞大而扭曲,比例怪异得令人作呕。构成它身体的纸片和竹篾并非静止,而是在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下,如同无数细小的蛆虫般不停地蠕动、翻滚、重组!这使得它的整个形体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令人眩晕的蠕动状态!

它没有清晰的头颅。在那应该是头部的位置,只有一个由更加密集蠕动的碎纸和竹篾勉强堆砌出的、不断变换着形状的丑陋鼓包。鼓包表面,偶尔会浮现出几张扭曲、痛苦、仿佛被强行拓印上去的人脸轮廓,又瞬间被翻涌的纸屑淹没。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胸口位置。

那里没有蠕动。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如同风暴眼。

一张照片,被无数细如发丝、闪着幽冷光泽的惨白竹篾,以一种极其精密、又极其残忍的方式,深深地“缝”在了它蠕动的胸膛上!

照片被放大了许多倍,边缘模糊不清,颜色也褪得厉害,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痕。但依旧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她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碎花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面容清秀,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温婉含蓄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旧时光特有的、纯净而羞涩的美好。

然而此刻,这纯净的笑容,却被无数蠕动的惨白竹篾穿透、固定,镶嵌在了一个由破碎纸人和怨念构成的恐怖怪物身上!强烈的反差带来一种足以撕裂神经的惊悚感!

老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张被放大的照片,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僵住!他认得这张脸!虽然年轻了许多,但那眉眼轮廓……分明是玲玲的母亲!他死去多年的妻子!这张照片,是他们当年唯一的结婚照!玲玲出生后不久,一场意外带走了她的母亲,这张照片一直被他珍藏着,锁在老家的抽屉深处!

“阿……阿娟……”老周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的、破碎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几乎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不……不可能……”

就在这时,那庞大的、由蠕动纸屑和竹篾构成的恐怖人形,似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凝聚。它那由无数碎片组成的、勉强能称之为“手臂”的部位,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条“手臂”完全由扭曲、缠绕的惨白竹篾构成,如同无数条细长的、森白的毒蛇盘踞在一起!竹篾的末端,尖锐得如同钢针!它抬起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直直地指向——

跪在地上、怀中紧抱着玲玲照片的老周!

目标明确,毫无迟疑!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空气,狠狠扎在老周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嗬嗬……”工作台后的张伯,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指向老周的竹骨手臂,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恐惧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那由蠕动竹篾组成的恐怖手臂,开始缓缓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沉重压迫感,向着老周的方向延伸!尖锐的竹篾末端,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老周瞳孔缩成了针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却被冰冷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森白尖刺,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怀里的玲玲照片,此刻仿佛成了引燃死亡的导火索!

就在那蠕动的竹骨手臂即将触及老周额头的前一刹那——

我的身体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蓄势,只是左脚在地上极其轻微地一碾。水磨石地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摩擦声。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平移到了老周身前,将他完全挡在身后。

强光手电的光柱依旧稳稳地、如同探照灯般打在那庞大纸篾怪物的胸口——那张被竹篾缝住的、属于老周亡妻阿娟的照片上。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再次闪电般探入口袋!

那个冰冷的黑色小盒子瞬间弹开!

幽邃的寒意再次弥漫!

那柄通体漆黑、线条完美流畅、刃口流动着水银般光泽的剪刀,已然被我握在手中!刺骨的寒意顺着握柄直刺骨髓!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我的手腕带着一种精准到冷酷的决绝,猛地向前一递!

黑色的剪刃如同两道划破虚空的幽暗闪电,没有斩向那延伸而来的、由无数竹篾组成的恐怖手臂,而是精准无比地、朝着那张被无数惨白竹篾“缝”在怪物胸口的、阿娟的旧照片边缘——那些深深刺入照片、连接着怪物躯体的、最密集的竹篾根部——狠狠剪了下去!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咔嚓——!!!”

一声远比剪断张伯手指竹骨时更加清脆、更加响亮、如同琉璃巨柱轰然崩塌的断裂声,在狂暴的风声和纸屑的哗啦声中骤然炸响!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荡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在黑色剪刃落下的地方,那些坚韧无比、蠕动着将照片死死固定住的惨白竹篾,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切断的冰线,齐刷刷地断裂开来!断口光滑如镜,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死灰色!

“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尖啸与愤怒咆哮的恐怖嘶吼,猛地从那庞大纸篾怪物的“头部”鼓包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千万根锈蚀的铁钉在玻璃上刮擦,又像是无数张纸被同时撕裂,尖锐、混乱、充满了非人的暴怒和痛苦!整个由纸屑和竹篾构成的巨大身躯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狂乱扭动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巨蟒!构成它身体的无数碎片疯狂地剥落、炸开!

被剪断了“连接”的那张阿娟的照片,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从怪物剧烈抽搐的胸膛上飘落下来。照片的边缘,那些被竹篾穿透的地方,留下了无数细密的孔洞,如同被虫蛀过。

就在照片飘落的瞬间——

“噗!”

“噗噗噗噗——!”

寿衣店内,散落在地上的那堆矮小纸人碎片,角落里被风吹倒的纸人纸马,甚至包括张伯工作台上那截他自断的、露出竹骨茬口的食指……所有与这“纸篾怪物”同源的东西,无论大小,无论完整还是破碎,它们的表面,毫无征兆地同时腾起了一簇幽蓝色的、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火焰!

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没有烟雾,没有热量,只有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那些纸片、竹篾,在幽蓝的火焰中迅速变得焦黑、卷曲,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极细的、灰白色的灰烬,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存在,簌簌飘落。

整个店铺,顷刻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焚烧旧纸和枯骨的焦糊味。

那庞大的纸篾怪物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尖啸,庞大的身躯在幽蓝火焰的蔓延和自身的疯狂扭动中,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猛地向内坍缩!

无数的纸屑、竹篾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吸向洞开的后门,形成一道惨白的、由碎片构成的逆流漩涡!狂风变得更加暴虐,发出刺耳的尖啸!

仅仅几秒钟,那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消失了。后门口,只剩下一个急速缩小的、由无数碎片构成的惨白漩涡,正被门后那浓稠的黑暗疯狂地吞噬、拖拽!

最后一点碎片消失在黑暗中的刹那——

“砰!”

那扇沉重的旧木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拉动,带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狠狠地关上了!

狂风骤停。

漫天飞舞的纸屑和灰尘失去了支撑,如同失去生命的雪片,簌簌飘落。

店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上那几堆幽蓝色的火焰,还在无声地燃烧着,将残留的纸屑和竹骨烧成灰烬,散发出冰冷而刺鼻的焦糊味。蓝光映照着满室的狼藉——翻倒的货架、散落一地的纸扎碎片、斑驳的墙壁,还有跪在地上、抱着照片、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呆滞的老周。

工作台后,张伯枯槁的身体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头歪向一边,浑浊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那只断了竹骨食指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同样布满污渍的裤腿上。他像一具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支撑的破旧木偶,再无声息。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纸灰、焦糊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肺叶。

强光手电的光柱缓缓移动,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扫过张伯瘫软的尸体,最后,停在了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后门上。门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的震颤。

我面无表情地合拢了手中那柄散发着幽邃寒意的黑色剪刀。“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锁。剪刀被放回冰冷的黑色小盒,盒盖无声地扣上,隔绝了那刺骨的寒意。

弯腰,捡起地上那张刚刚飘落下来的、属于阿娟的旧照片。照片边缘布满细密的孔洞,笑容依旧温婉,却沾染了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我走到依旧跪在地上、眼神空洞的老周面前,蹲下身,将那张布满孔洞的旧照片,轻轻放在了他怀中玲玲照片的旁边。一大一小两张照片,并排躺在他沾满污迹和冷汗的手掌中。

老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那两张照片。当看到阿娟那熟悉而遥远的笑容时,巨大的悲痛如同迟来的海啸,终于冲垮了他麻木的堤坝。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拼命地挤出来,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砸落在两张照片上。

我没有停留。站起身,走到那张布满灰尘和纸屑、如今还躺着张伯尸体和那截断指的工作台旁。强光手电的光柱照亮了台面。

断指处露出的森白竹骨茬口,在光线下依旧光滑冰冷。

我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了那截断指的末端,避开了竹骨的部分,只接触那层灰白干枯的“皮肉”。触感冰冷、僵硬、毫无弹性,像一块风干的树皮。我将它拎了起来。

没有血迹。断口整齐,露出里面同样森白的竹骨截面。

然后,我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后门。

门板厚重,漆皮剥落,布满划痕。在强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门缝边缘,靠近门槛内侧的位置,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

那划痕,细而深,边缘锐利,带着一种非金属的质感。

像是什么极其坚硬、尖锐的东西,在关门时被强行夹断、或者……刮擦留下的痕迹。

我的视线,缓缓移向自己左手中捏着的那截断指。

断指末端,那森白的竹骨茬口,在强光下,闪烁着同样冰冷锐利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