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卧薪尝胆
神农架外围的接引点,不过是天衍新宗庞大机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莫洛(苏墨)和其他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神情惶惑或带着卑微希冀的“野生”觉醒者,像一堆等待分类的货物,被李魁粗暴地驱赶着,挤进了一艘散发着淡淡能量波动和金属冷气的制式飞舟。
飞舟内部空间狭窄,冰冷的合金座椅硌得人生疼。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舱壁微微震动,透过狭小的观察窗,下方浓密如墨的林海飞速倒退,最终被一层流动着淡淡青色光晕的巨大能量护罩所取代。护罩之内,景象骤变。
不再是原始的蛮荒。错落有致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薄雾缭绕的山间若隐若现,闪烁着温润的玉石光泽。灵光氤氲的药田如同巨大的翡翠棋盘,铺展在向阳的山坡。更有巨大的瀑布如银龙般从云端垂落,注入深潭,激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度骤然提升,虽远不及归墟监狱深处苏墨窃取的那般精纯磅礴,却也足以让这些刚入门的“杂役”们精神一振,贪婪地呼吸着。
“这就是…仙家气象?”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低声惊叹,眼中满是憧憬。
“哼,仙家?”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是咱们这些‘泥腿子’卖命的地方!”他指了指远处一片明显粗糙简陋、由大片低矮石屋和棚户组成的区域,“看到没?那才是咱们的去处——‘勤务院’,好听点叫杂役处!”
飞舟并未飞向那些光鲜的殿宇,而是径直朝着那片灰扑扑的石屋区降落。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汗水和某种劣质灵能燃料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都给老子滚下来!磨蹭什么?等着老子用脚请吗?”李魁那破锣嗓子再次响起,他叉着腰站在飞舟旁,如同驱赶牲口。
莫洛低着头,随着人流走下飞舟。他刻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虚浮,眼神带着初来乍到的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畏缩。引气一阶的微弱波动被他死死锁在体内深处,只泄露出一点点引气初入、根基不稳的迹象。他快速地扫视着这片杂役的“家园”:石板路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石屋低矮破旧,不少窗户都用破布或木板堵着;几个穿着同样灰色粗布短褂、面容麻木的杂役正吃力地推着沉重的石碾,碾着一些散发着苦涩味道的植物根茎;远处传来沉闷的敲击声,似乎是有人在锻造着什么。
等级森严,资源匮乏。这是莫洛对杂役处的第一印象。空气里浓郁的灵气,似乎与他们这些底层绝缘,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那些光鲜的殿宇和药田之中。
“排好队!”一个同样穿着灰色短褂,但袖口绣着一道细细青纹、面容刻薄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眼神比李魁更冷,带着一种审视工具般的漠然。他是杂役处的管事之一,姓赵,引气三阶修为,负责分配新人的活计。
“你,去药圃除草!”
“你,去矿洞推石!”
“你,去膳房劈柴!”
“你…莫洛?”赵管事目光落在苏墨伪装的年轻面孔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着还算伶俐。去百草阁库房,跟着老吴头整理药材,搬运药渣!手脚麻利点!”
百草阁库房?莫洛心中微动。这似乎是个相对“清闲”又可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岗位。他立刻低头,用沙哑的声音应道:“是,管事。”
分配完毕,赵管事挥挥手,如同拂去灰尘:“都滚去干活!记住,每日卯时点卯,亥时收工!误了时辰,克扣灵米!偷奸耍滑,鞭子伺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力,让所有新来的杂役都打了个寒颤。
莫洛被一个同样穿着灰褂、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杂役——老吴头领走,走向百草阁后方一处更显阴暗、堆满了各种麻袋和木箱的巨大库房。空气里混杂着浓烈刺鼻的药味,甜的、苦的、辛辣的、腐朽的,令人窒息。
“新来的?叫莫洛?”老吴头声音嘶哑,像漏气的风箱,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眼珠扫过莫洛,“库房的规矩,少听、少看、少问!手脚要快,更要干净!碰坏了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他指了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黑色药渣,“今天的活儿,先把那堆‘淬灵草’的药渣搬到后山废料坑倒了。十趟!日落前干完!”
沉重的背篓压在肩上,里面是散发着刺鼻焦糊味和残余微弱混乱灵能的黑色药渣。背篓粗糙的边缘磨蹭着匿影作战服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更糟糕的是,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那些深蓝色的晶化区域,细微的晶体摩擦感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体内潜藏的危机。
莫洛沉默地背起第一篓药渣,步履沉重地走向后山。山路崎岖陡峭,对于引气一阶的身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与药渣的粉尘混合,粘腻不堪。他刻意控制着呼吸,模拟着引气一阶该有的疲惫和吃力。
半个月的时间,在沉重的劳作、晶化的隐痛和无处不在的压抑中,如同蜗牛爬行般缓慢流逝。
莫洛完美地扮演着“莫洛”。他沉默寡言,埋头干活,对老吴头刻薄的挑剔和偶尔的呵斥逆来顺受。在库房整理药材时,他手脚麻利,分拣迅速,但眼神始终低垂,绝不乱瞟。搬运药渣时,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歇息,背着最满的篓子。他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零件,被完美地嵌入了杂役处这台庞大而冰冷的机器。
然而,在这表面的麻木之下,苏墨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他观察着杂役处森严的等级制度:赵管事等拥有引气三阶修为的管事,拥有分配工作、克扣口粮、随意打骂的权力;像李魁那样偶尔来巡视的外门弟子(引气四阶至六阶),更是如同天神般的存在,所到之处杂役无不噤若寒蝉,眼神中混杂着恐惧和病态的崇拜;而像老吴头这样无望晋升的老杂役,则只剩下麻木的苟且。
他倾听着杂役们压低声音的交谈碎片:
“听说了吗?内门的张师兄昨天在‘万灵之森’外围猎杀了一头二阶‘铁背猿’,得了块不错的灵骨!”
“唉,羡慕不来…咱们这点微末修为,进了林子就是给妖兽送点心…还是老老实实磨药渣吧。”
“昨天矿洞那边又塌了一块,死了三个…连尸骨都挖不出来…”
“小声点!让赵扒皮听见,又要说我们晦气,克扣灵米了!”
“妈的,这引气诀练了快两年了,还是卡在一阶,屁用没有!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苏墨脑海中组合。他清晰地看到了底层修士的挣扎与绝望,看到了天衍新宗这个庞然大物对底层资源的压榨和生命的漠视。所谓的“共抗灾变”,在这里更像是一个残酷的筛选机制,用无数底层杂役的血汗和生命,供养着少数精英向上攀爬。
他也注意到了王焕的再次出现。这位心思缜密的执事似乎负责一部分外门物资的交接,偶尔会来百草阁库房。每次他来,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在莫洛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平静却持久的审视。王焕从不与莫洛说话,但这种无声的关注,比李魁的咆哮更让苏墨警惕。这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如同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晶化的反噬,如同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半个月的高强度劳作,对普通引气一阶来说已是极限,对苏墨这具承载着引气九阶巅峰力量、却被晶化侵蚀的残破躯体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匿影作战服可以掩盖能量波动,却无法隔绝物理性的疲惫和伤痛对晶化区域的刺激。
最初只是胸腹间细微的摩擦刺痛。几天后,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当莫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挤了十几个杂役、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石屋,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攫住了他的右肋!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冰锥从内部刺出,狠狠地扎穿了他的皮肉!深蓝色的晶斑在皮肤下剧烈蠕动、凸起,瞬间蔓延开一小片,颜色变得更深,如同镶嵌在血肉中的蓝宝石碎片,冰冷而坚硬!剧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牙关紧咬,才没有痛呼出声。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他强行将意识沉入几何印记深处,循着那丝领悟的频率,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印记中冰冷死寂的力量。一股精纯但同样冰冷的“星屑灵力”被缓缓引出,艰难地压制着那处躁动的晶化点。如同用寒冰去冻结另一块更狂暴的寒冰。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晶化区域在星屑灵力的压制下,蔓延的速度被强行遏制,但那股源自骨髓的冰冷和刺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暂时冻结的活火山,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他额角的冷汗滴落在草席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强行压制而微微颤抖。
黑暗中,他听到旁边草席上一个杂役翻身的咕哝声。莫洛立刻屏住呼吸,将所有的痛苦和力量波动死死压制,伪装成睡梦中的不适翻身。直到那鼾声再次响起,他才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凹痕,渗出细密的血珠。
力量在躁动,晶化在侵蚀,时间在流逝。他必须尽快拿到《天衍化生诀》!神农架深处那清凉的灵源,也必须找到机会去探查!
契机,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悄然降临。
莫洛正按照老吴头的吩咐,在库房深处清理一批积压已久、几乎变成化石般的“苦苓根”。这些根茎坚硬如铁,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苦涩,需要用特制的铁刷一点点刮去表面的硬壳和霉斑。这是一个极其费力且毫无价值的工作,通常都丢给新来的倒霉蛋。
突然,库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赵管事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的声音:
“哎哟,王执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点小事,吩咐一声就行!”
“无妨,顺路。宗主急需一批五十年份以上的‘玉髓芝’炼制‘凝元丹’,百草阁今年的份额,今日必须入库清点。”王焕平淡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
莫洛握着铁刷的手微微一顿。玉髓芝?凝元丹?这些名词他曾在松烟收集的零碎情报中见过,是凝元境修士才用得上的珍贵资源!它们必然存放在库房最核心、防护最严密的区域!
他立刻低下头,更加卖力地刮着苦苓根,铁刷与根茎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掩盖了他加速的心跳。机会!一个可能接近核心区域、观察守卫布置的机会!
王焕在赵管事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个库房,自然也落在了角落里的莫洛身上。莫洛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佝偻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
“老吴头呢?”王焕问。
“回执事,老吴头去后山倒药渣了。”赵管事连忙回答。
“嗯。”王焕点点头,径直走向库房深处一个由粗大铁链锁着、门上刻有复杂符文的厚重金属门,“开锁。”
赵管事连忙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锁。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股远比外面浓郁精纯数倍的药香混合着某种清冷的灵能波动瞬间逸散出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充满痛苦和暴戾的兽吼猛地从库房另一侧堆放新鲜草药原料的区域传来!紧接着是杂役惊恐的尖叫和货架倒塌的巨响!
只见一头体型足有小牛犊大小、形似穿山甲、但浑身覆盖着土黄色鳞片、双目赤红的妖兽,正疯狂地撞击着围栏!它似乎是在运送过程中挣脱了束缚,此刻被库房浓郁的混合药味刺激得彻底发狂!这是一头一阶的“土甲兽”,力大皮厚,虽不算强大,但在狭窄的库房里发起疯来,破坏力惊人!
“孽畜!”赵管事脸色大变,怒喝一声就要冲过去。
“拦住它!别让它撞坏药材!”王焕眉头微皱,声音依旧冷静,但脚步也转向了骚乱的方向。他的首要职责是确保药材安全,尤其是那批玉髓芝!
混乱瞬间爆发!土甲兽疯狂冲撞,杂役们惊慌失措地躲避,赵管事手忙脚乱地试图制服却被撞了个趔趄。王焕目光锐利,引气三阶的灵能涌动,正准备出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发狂的土甲兽吸引的瞬间!
角落里的莫洛,如同蛰伏的猎豹,动了!
他没有冲向骚乱,也没有惊慌躲避。他借着倾倒的货架和飞扬的尘土草屑的掩护,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阴影滑行!目标,正是那扇刚刚被王焕推开一条缝隙、还未来得及锁上的核心库房金属门!
引气九阶对身体极限的掌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匿影作战服完美地吸收了他行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和声响。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地融入了混乱的背景噪音之中。
一息之间,他已贴近门缝!
感知场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探入!核心库房内光线明亮,一排排温玉打造的架子整齐排列,上面盛放着各种流光溢彩的珍贵药材。他的精神触须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目标区域——一个单独陈列、散发着浓郁清冷灵气的玉盒,里面静静躺着几株形态如白玉雕琢、散发着氤氲雾气的灵芝!
玉髓芝!凝元境丹药的主材!
然而,就在他的感知触碰到玉髓芝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守护阵法波动瞬间被触动!玉盒表面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符文亮起!
“嗯?!”几乎在同时,正欲出手对付土甲兽的王焕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破混乱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核心库房门缝处那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
被发现了!
莫洛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犹豫,他强行切断了感知,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着门框的阴影猛地向后弹射!在身体离开门缝的瞬间,他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一粒沾满了苦苓根黑色霉斑和泥土的细小石子,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地射入门缝,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核心库房门口内侧的地面上,混入尘埃之中。
下一刻,王焕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金属门前!他的目光冰冷如刀,瞬间扫过门锁、门缝,以及门内地面。他看到了那粒不起眼的石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而莫洛,已经跌坐在离门不远处,背靠着倾倒的货架,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一副被混乱惊吓、狼狈躲避的模样。他刚才那超越引气一阶极限的速度和隐匿,仿佛从未发生。
库房内,赵管事终于在其他杂役的帮助下,用一张特制的金属网暂时罩住了发狂的土甲兽,将它拖走。骚乱平息,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杂役。
王焕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惊魂未定”的莫洛身上,又扫过地上那粒不起眼的石子。他的眼神疑惑,但是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王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库房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指莫洛,“刚才在门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