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黑棘家族所面临的困境，说穿了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过度扩张后，由于实力缩水导致的反噬。
也可以叫德不配位。
这一点不光是林彻看出来了。
老奸巨猾的墨瑟早在黑暗兄弟会覆灭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从那时起他就渐生异心，手脚逐渐不老实了起来。
至于玛雯本人，她大概是能意识到的，只是之前不愿意、或者不能承认。
这跟面子无关。
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黑棘家族早已今不如昔，大部分人仍旧习惯性的保持原状，忍受玛雯的压迫剥削。
玛雯继续维持强势姿态就有这层考虑，一旦她主动退缩，指不定要退到什么程度，吐出多少利益。
但现在不退让也不行了。
黑水河惨败，代表和联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踩着黑棘家族的脸宣布上位。
当然，玛雯也可以选择强行压制，比如她之前就考虑重新组织兵力发起反扑，让林彻带队把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只是这个做法属于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并不能改变黑棘家族外强中干的本质。
更要命的一点则是，玛雯如今成了大败后被所有人迁怒的对象，坚持一意孤行必定引起更大的众怒，到那时但凡黑棘家族再出点岔子，真就无可挽回了。
所以，退缩是一定要退缩的，问题在于怎么退缩。
林彻给出的办法是：“破财免灾。”
玛雯：“怎么讲？”
林彻：“短期内想要彻底剿灭和联胜已经不现实了，现在能尽快挽回黑棘家族声誉的办法，就是处理好善后的事。”
指的是和弗约拉谈判的事。
玛雯摇头：“裂谷城不可能答应那个离谱的条件，我也不可能答应。”
“为何要答应？”林彻提醒道：“可嘴上怎么说，跟实际上怎么做，完全是两码事！”
“哦？”玛雯眼神一闪：“你继续说。”
“玛雯女士，你想想看，那弗约拉号称要建什么佣兵之国，当什么佣兵女王，这种事真的很要紧吗？一帮强盗圈地自娱，我们何必放在心上。”
玛雯：“可这帮不要紧的强盗，刚刚覆灭了裂痕的联军，手上还有两百我们的人质。”
“问题就在这里。”林彻解释道：“裂痕上下难道不想把自己的家人救回来吗？他们当然想！可诺德人的性子我们都知道，是不允许对一帮强盗低头的。”
“然后呢？”
“然后，玛雯女士，你就可以做这个实际解决问题的人。你以个人的身份与弗约拉和解，并承诺黑棘商队以后会交过路税，和联胜的人都是见钱眼开的强盗，吃到这份实惠，自然愿意放人。”
“慢着！你的意思是花我的钱给别人办事？”玛雯立即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让黑棘家族当冤大头，一力承担战败的代价嘛！
“玛雯女士，我刚才说了，破财免灾啊。”
林彻耐心分析起了这么做的好处。
“于公，你个人与和联胜谈判并不影响裂谷城的立场，而解除人质危机后，政务厅不必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谁不夸你一句公忠体国？”
“于私，那些被放回来的人和他的家人们，得知是玛雯女士救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感恩戴德，介时黑棘家族的舆论环境便会大幅改善。”
“于名，与强盗谈和看似会伤害名望，但恕我直言，黑棘家族的名气现在是累赘而不是资产，何不主动放弃一部分，耐心沉淀几年再做计较？”
“于利，此后给和联胜交税固然是一笔额外开支，可继续这么对抗下去损失更重，相比之下，倒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无非少些利润。”
玛雯：“唔……”
林彻一脸的语重心长：“女士，和联胜盘踞黑水河，暂时势大难制，我们必须承认这一事实，在此基础上，一些适当的妥协是必要的。”
“仔细想想，退让的代价并没有大到不可接受。一旦与弗约拉和解，她不再劫掠商队，反倒能省下一大笔安保费，算起来比继续对抗要更划算。”
“再者，这么做之后，所有人都觉得玛雯女士你受了委屈，而且是替裂痕领受的委屈，谁要是想落井下石，岂不是跟整个领地的人为敌？”
“最后，倘若你担心和联胜说话不算话，以后继续劫掠黑棘家族，那就是不把我林某人放在眼里，我拼了命也要跟他们碰一碰。”
林彻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总而言之，就是让玛雯接受惨淡的现实，然后割肉离场，等待日后东山再起。
要换成其他人，尤其是乌尔武夫·雪蹄那样的纯诺德，这帮向来直脑子的憨憨是绝不会同意的：我管你这那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大不了松加德见！
可玛雯不一样，她无限接近那种概念上的理性人，为了家族的存续和发展，能够完全不计较个人颜面，忍受暂时的挫折。
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玛雯暗自咬牙，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黑棘家族有点像是被人针对了。
可惜没有证据。
林彻见状，再次恳切开口：“我们塞里斯有一句古话，叫‘做人要三思’。”
“什么叫‘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
“玛雯女士，三思而后行啊……”
“行了。”玛雯略显无奈的挥了挥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说是考虑，但林彻看得出来，她已经基本接受了。
不枉林彻因势利导，前前后后所做的那么多事。
不过玛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林彻，你为何如此关心我们黑棘家族的问题？”
动机是什么？
林彻微微一笑，从容答道：“玛雯女士，我相信一句话：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之前我来到裂谷城时，是你提出要通力合作，这才让我和我的部下们有了一片栖息之地。”
“而我答应帮你解决林登万，却因种种意外而功亏一篑，如今林登万虽死，但我实在问心有愧。”
“诚然，黑棘家族的稳定长存，确实对我的领地很有利，但相比这个原因，我更认可的是——为了我们的友谊。”
玛雯没再说话了。
数日后，黑棘家族的族长玛雯，突然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她表示自己对黑水河之败负全责，为此辞去在裂谷政务厅的一切职务，并且接下来将会全力营救被俘的人质们。
这个决定震惊了所有人，以至于群情一时哗然。
唯有林彻长舒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黑棘家族正式进入战略收缩阶段，意味着黎明峡谷这块偏远地区的领地不再是玛雯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仅如此，通过这回的出谋划策，林彻与玛雯达成了部分共识，此后他们将是一定程度上互惠互利的盟友，而不只是互相戒备的利用与被利用关系。
大功告成，在裂谷逗留多日的林彻，终于能放心的返回他的领地了。
算算日子，距离他七月下旬离开黎明峡谷，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志满意得的林彻深深感慨道：“时间就像是一头野驴啊，跑起来就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