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之汐会社
「月之汐会社」。
这是结城义男一手创建的渔业会社，当年高桥的父亲也参与其中。
高桥刚一进门，那种凌乱感扑面而来。
大门旁的墙边摆放着货架，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盒子。
有的上面还贴着褪色的标签，写着“冰箱配件”、“浮漂线材”、“急救包（别乱动）”等字样。
一旁是旧款的打印机和传真机，不时发出嗡嗡声。
再往里走，是几张拼凑的木桌。
不同的高度，不同的颜色，有深有浅。
有的桌角甚至用泡沫和胶带固定着防止晃动。
桌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杂志、笔记本、糖果罐、调味料、未喝完的咖啡、散乱的螺丝刀和卷尺、企划书等等。
另一侧靠窗的地方，挂着几只橡胶手套和工作服。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把室内照得一片温暖，却也更衬出这房间的不修边幅。
正当高桥还在发呆之际，结城义男叼着一根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瓶冰啤酒，走了过来。
“喝点‘果汁’吧，天太热了。”
说着，他从桌子旁找到两个干净的杯子，倒满了啤酒，推给高桥一杯。
据结城义男在路上所说，会社内大概有近三十来位员工。
不过，并没有所谓的专业办公室职员。
大家都是作为渔民而进行日常工作。
会社相关事宜则由社长结城义男和少数会社元老商议。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这里还是个热闹的渔港啊。”
结城义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高桥能够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渔船总是满载而归，想当渔夫的人接踵而至。”
他眯起眼睛，用缠在脖子上的蓝色毛巾擦擦脸，一幅享受的表情。
“追根究底，都是我们的错啊。”
他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看向高桥。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
“但我想在人生的后半程，帮助这里恢复往日的风光。”
高桥点点头。
此刻他也有些触动。
城市化必然导致严重的人口外流。
尤其是像大三岛这种沿海渔村。
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留在镇上的多是老人和少数仍然坚持传统产业的人。
当高桥抬起头，再次扫视这间混乱的办公室时。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小时候的记忆。
渔船排满了港口，鱼市吆喝声不绝于耳，父亲和结城义男忙碌的背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的「月之汐会社」，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办公室环境的破旧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于：渔业正在被时代抛下。
正当高桥陷入回忆时，结城义男站起身来。
只见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几本文件，放到了高桥面前。
高桥将最上面的文件夹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黄纸，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写道：
“保险费未缴，请尽快缴纳。”
高桥：“？”
他继续往后翻。
“贷款偿还状况书。”
“责任者名：结城义男。”
“未结清总额：318，781，660円。”
欠款三亿多円？
他抬头看了一眼结城义男。
后者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表情正在偷偷观察他。
高桥咽了咽口水，继续翻阅。
渔夫平均年收入不满两百万円，还有各种未支付的薪水。
社会保险也有数十份未缴纳。
渔船、渔网等贷款超过三亿。
但销售额只有一亿左右。
“我去，这没倒闭算是个奇迹啊。”
高桥当然不是专业会计，但是作为曾经在大企业上过班，前世读过一些书的文化人。
这种级别的公司，你让老马、小马、还有王总来了，都救不了吧。
正当高桥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结城义男抢先开口道：
“我相信你。”
“欸？”
结城义男站在高桥身后，趴在他耳朵边，以一种诡异的声音说道：
“从这两天的表现来看，叔果然没看错人，”
“啊？？”
高桥现在冷汗直流。
结城义男突然把这三个亿的账单摆在自己面前。
还突然说什么，我相信你这种话。
汗毛竖起来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高桥慌忙解释起来：
“可是义男叔，我才刚回来两天，可能你不是很了解我，其实我在东京那边不是做会计的。”
......
结果，还是接下了委托吗。
高桥躺在床上。
后面的剧情很恐怖，高桥现在不敢回忆，但是结城义男那副表情，一直在他脑海中闪现。
让自己动脑子，替会社想出办法什么的。
对这个存款只有一百万日元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太难了吧。
他从义男那里得知，这大部分的钱，都是从大三岛渔业协会借来的。
日本的渔业与高桥前世的华国不太一样。
在日本，渔业并非完全自由竞争的产业。
大多数的渔业活动，都必须通过地方渔业协会来管理和运作。
渔民负责养殖、捕鱼。
而渔业协会则负责提供运输用的冰块、渔船用的机油。
同时还负责统一渔获的销售，并从中抽取一定的利润。
在日本，渔民并没有「渔业权」。
所谓的「渔业权」，是日本海域使用权的一种。
例如在哪片海域、可以打什么鱼、可以养殖什么品种。
全部由地方政府和渔协决定。
这种制度，具有相当程度的“排它性”。
没有加入渔协、没有获得相应资格的人，是不能随意在近海作业的。
虽然这种制度的初衷是好的，能够保护资源、避免过度捕捞。
但这使得日本的渔业，在某种意义上，真正成为了一种封闭行业。
想到这里，高桥长叹一口气。
他回忆起大学时期上过的政治课程。
这日本渔民，就是没有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啊。
哪怕再努力，渔民们说白了，也就给渔协打工。
努力干活，利润被渔协抽走。
借贷设备、买冰买油，全都靠渔协垫资。
哪怕捕到了鱼，也必须按照统一价格售出，根本没有谈判余地。
高桥翻了个身。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不过还好，会社的欠款，目前还没有那么紧急。
对于高桥来说，这种事情他也是只能尽力而为。
毕竟牵扯到三十多个家庭和结城小羽一家的幸福。
虽说高桥并不受什么影响，但若是结城义男的公司顺利发展下去。
他后期想在小镇上经营些什么生意，背后也有这样一个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