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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节后的广州火车站人群汹涌,小小一节车厢像是被施了魔法般,人总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咕蛹,仿佛看不到头。

简易板房外,康家闵掏了半天才把钥匙翻出来,一个多月没住人,木板门推开,灰尘夹杂着霉味涌入鼻腔,呛的人难受。

“二哥三哥,你们东西先放下,我待会去外面工地重新找几张板子回来再搭个床。”康家闵放下东西,回过身去接应哥哥们的行李。

“你们俩跟着大哥在外面干了这些年,就住这儿?”康家豪望了眼四周杂乱的空地,眼前是旧木板和石棉板搭建的简易板房,看上去甚至会漏风,忍不住眉头直皱。

“原先租过房,不划算,两个大男人,睡哪里不是睡,租房子不还要钱嘛!”康家闵说着拍了拍床板上的灰,把行李放下,“老大那儿还租着一间,带个小院。但大嫂带着孩子在那儿,我们过去也不方便。这儿就我和四哥两个男人,就将就住。”

“两个人我看都嫌挤,四个人哪里挤的下?”康家豪打量这狭窄破旧的破窝棚,忍不住一阵嫌弃,连行李都不想往地上搁。

“先坐嘛。”康家儒找来报纸在床板上铺,招呼着人过来坐。

“老大呢?他不是比我先出来几天吗?该到了吧?”一旁的老三康家隆嫌累,顾不得许多,瘫坐在铺着报纸的床板上。

“他那儿不远,要不放了东西待会过去?”康家闵道。

“老大不在,去谈生意了。”一旁的康家儒接话,说罢声音降低了几分,“说是一个大工程,可能得上百万呢!”

“上百万?”康家豪掏出支烟叼上,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来,“有那么大的活嘛,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哎呀是真的。”康家儒声音又低了几分,眼神闪过一丝狡黠,“说是小学要新建一座教学楼,好几层呢,几十个教室,正在谈,老大说有希望。”

“当真?”康家隆眼前一亮,“建学校,那么大的工程?!”

“说的简单。”康家豪忍不住又一瓢冷水泼过来,“就我们这几个人,哪里盖的起来一个学校啊?”

“过一阵老邓他们不是也来了么,我们在江海这么些年,盖了那好些房子,学校不就是大点的房子嘛!”康家闵不知从哪里翻来几张旧木板,开始着手再铺两张木板床。

康家豪哦了一声,没再多言。这几年老四老五跟着老大确实是挣了点钱的,他在老家镇上也是给人建房子,挣的却没有两个弟弟多,眼红得不行,有钱谁不挣呢。

窝棚里,兄弟四人默契的搭床干活,偶尔玩笑几句。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再塞下两张床板,已经彻底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

老二个子高大,睡觉豪放自在,康家闵便只得蜷缩在角落里。

但挤有挤的好处,南方特有的湿冷被兄弟几人的热气赶得了无踪迹;挤有挤的好处,缩在这小小的窝棚里,省了房租这个大开支,这里越挤,老家的房子就越能垒得宽敞。

康家闵就这样在心里哄着自己,默数着即将能挣到的大票子,枕着兄弟们的鼾声,进入梦乡。

还没开春的边陲小镇,冷风一阵一阵的刮得人打颤,洋房外边,兄弟四人和其他投奔过来的老乡,坐的坐,倚的倚,歪七扭八的散落在院墙外。

院里外的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康家闵脖子缩在夹克里,眼睛瞥着那边湖南来的工程队,所有人都是大眼瞪小眼,等的瑟瑟发抖,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空气里都是白雾在弥漫。

“妈的你个欠哒种,这样搞大家都没饭吃!”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院里的小门传来,挺着大肚腩的男人一口唾沫星子往身后啐着,嘴里头又唧唧哇哇地骂着些脏话。

康家豪眼尖,先看见他身后的跟着的大哥,瞧着情况不对,立刻奔上去拦在那不断问候着康家祖宗的胖男人面前,吼道:“你做啥子!?”

那边湖南来的工程队见状,立刻起身涌上来,康家人便也丝毫不退让,各个都提起精神跟上去,众人瞬间针尖对麦芒,一个个都撸起袖子来。

“刘队,我也是没办法,你看这么多兄弟都要吃饭是不是?”康家鸿拍了拍衣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皮笑肉不笑。

“吃饭?!”刘队扯出一丝冷笑来,食指在康家鸿领口狠狠一戳,“你个傻叼喊这个价,老子看你是要去吃屎!”

“我草你娘的你有完没完?!”康家豪看着不顺眼,一把推开了那胖男人,那边工程队的人便立刻撸起袖子要围上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楼上却传来一清脆的响声来。

众人抬头看去,精致雕栏阳台后的门内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拿着烟斗,在栏杆上敲了敲,操着一口广谱,居高临下道:“喂,别在我院子里闹事啊,大家和气生财嘛。”

“好的,赖老板。”康家鸿忙换上了张笑脸,朝楼上挥手致意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走!”刘队见讨不着好,黑着脸唤人离开,目送着这帮湖南人一直走到拐角,康家人气势才松懈下来。

“老大,怎么样?是不是拿下来了?”康家儒这才挤进来,一脸关切。

康家鸿把耳朵后夹着的烟叼进嘴里,默了几秒,又扯出来,头也不回的往院子外走,“拿下来了,全包。”

见康家鸿脸色不太好看,康家闵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全包,多少钱?”

“九十万。”

“九十万?!”康家豪一听,脸立刻黑了下来,“不是说一百多万吗?!”

“一百多万?!”康家鸿睨了那洋房阳台上一眼,冷笑一声,压低嗓子道:“你不给上头的人吃饱,谁他妈的给你活干?!”

其余跟过来的兄弟们一听这数,很快便追问道:“那康大哥,你这边最后能到手多少?”

康家鸿不爽地吐一口气,手里的烟已经被捏的不成样子,“刚在楼上算了,扣掉所有建材成本,工期一年半,最后工程款到手十二万。”

“十二万······”工人里有人开始掰手指算起工资来,掰了半天没算明白,“哎呀康老大我没文化算不来,你直接说我们这么多人你最后开到好多钱一个月?”

“最多三百二。”

“三百二?!”人群瞬间哗然一片。

“你当初在重庆和我们说的不是五六百一个月吗?大伙大老远的从老家跑过来,你耍我们呢?!”工人里很快有人不满。

“我操他娘的!”康家鸿把手里已经散了的烟草往地上一掷,原本夹在腋下的皮包被取下来,拍的啪啪作响,刚在楼上谈判的时候已经是受了一肚子气,现在一句孬话都听不得,张口骂道:“就这十二万还是抢来的!那群湖南崽压到十五万,一年三个月完工!妈的,现在刚开年上哪儿去找工程,有钱拿好过没活干,爱干干不干走!”

康家闵话一说完,甩起膀子就往前迈,只余下众人和康家四兄弟大眼瞪小眼。

老二康家豪也是憋着气,老三康家隆见老大走了,老二又憋着火,只能自己出来打圆场,赔着笑安抚道:“是比当初说的少了些,但也不差,你看我们在重庆给人家干一样的活,一个月到手就百来块,三百二养家糊口的,没问题!”

“对对对,总比老家强不是?”老四老五也赶紧跟着说好话,帮着安抚人心,众人有人继续碎碎抱怨着,但更多的是不再言语。等那嘟囔也停下来时,本就不暖和的潮湿空气,便又硬生生冷了几分。

参差不齐的石棉板房前用砖头码着个小堆,上边插着木块,用黑炭写着的整齐的行楷:鸿记建筑队。

写这牌子的是康家闵,兄弟几人里,他的字最好看。

天还是墨色的,康家闵缩在被窝里,南方的空气能潮的掐出水来,那硬邦邦的旧棉絮他总是窝不暖和。

石棉板子薄的很,不隔音,外面叮叮当当的动静传来,听的康家闵脑瓜子疼。

“起了起了,今天第一天上工,我们自家兄弟别去的比人还晚了!”老四拿着洗漱好的脸盆进来,敲的叮当响,康家闵无奈,只得眯着眼睛坐起来。

板房搭在学校操场外的院墙边,离要施工的空地四五百米远。康家闵端着洗脸盆出门,听见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广东开工的习俗,图个吉利,康家鸿在这边做的久了,也讲究个入乡随俗,买了圈大爆竹来。

昨天第一批材料运过来,钢筋水泥石头砂浆,兄弟们一起卸了一天,康家闵浑身酸痛,累的直不起腰来,那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仿佛直跟他对着干,只催得他快点,再快点。

天蒙蒙亮,竹竿上吊着的钨丝灯左右晃悠着荡秋千,空气里爆竹的硝烟味还没散去。

缩着头抖擞着跺到工地,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个个的脸色都黑压压一片。

“怎么了这是?”见情况不对,康家闵用胳膊肘捅了捅最外围的老邓,问道。

“要洗白!”老邓回头看他一眼,整个脸压都垮了,低了嗓音道:“水泥给人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