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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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沉默成偏见

外公低下了头,眼镜划到了鼻尖,“不是,这是我和你外婆差不多在你父母这个年龄的时候拍的照片,我们同属于同一个大学的研究员,后来发现研究的课题毫无意义,就放弃了。”

她的坦然让蒋欣月瞪大了眼睛。确实,从有记忆起,外婆喜欢种点花花草草,蔬菜瓜果,但蒋欣月从来没有问过外婆的身份,那些关于农妇的默认认知,不过是用偏见织成的茧。她睫毛颤了颤,难掩愧疚之情。

“你们研究的课题是什么呢?”她捺下翻腾的思绪,声音比刚刚又轻了些。

“时间太长了,二三十年前了,我记忆……不太好了。”外公摇了摇头,语气中略带遗憾。

他的银发在暮色里泛着微光,真切得让她不忍追问。蒋欣月咬了咬唇,把“是不是和爸爸有关”的话咽了回去。

“老小老小嘛,上次体检医生还说您脑萎缩比同龄人轻呢。”记忆力的下降,身体机能的退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蒋欣月轻声安慰外公。

外公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满儿就是会哄人。”他起身收拾碗筷,“快去歇着,厨房油烟大。”

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蒋欣月突然想起竹艺村的传闻。她装作随意翻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位数学泰斗的黑白照片,心脏莫名收紧,“外公,听说前任村长是以前的华清大学校长?”

“知道,多好的人,可惜他因为意外去世了,生前可真是个数学鬼才。”

外公居然没有否认,他看起来很坦然地在诉说!蒋欣月愣了愣,拿在手中的纸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落。

蒋欣月愣了愣,拿在手中的纸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落。那些被她视为刻意隐瞒的线索,只是被曲解的沉默。“我去看看小宇。”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拖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之前一直因为父亲去世,母亲冷处理的事情记恨外公和母亲,从来没有像这样心平气和谈过,她以为外公和母亲会刻意隐藏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可能会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可没想到一直是她在误会。

蒋欣月眉宇紧锁,眼皮微微闪动,神色复杂,走到弟弟的卧室前敲了敲门。她一边回忆刚刚和外公简短的谈话,一边琢磨着昨天发生的事情把弟弟肯定吓坏了:“弟弟,你在睡午觉吗?”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弟弟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副天真的表情望向蒋欣月,“老姐,你吵醒我了,我还在长身体呢!”

“你,你电话手表会用了吗?”她侧头问了问弟弟,8岁的弟弟身快过他的肩头,又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瞥旁边的房间,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母亲已经超过十五个小时没出过房门了,她有点担心。

“会啊,这有什么难的。”弟弟举起戴手表的左手,用右手的食指快速在小屏幕上划动,还振振有词地给她介绍。

但蒋欣月根本无心听弟弟的讲解,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旁边的房门上,后来索性走进弟弟的房间,轻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见妈妈的房间里面传出任何动静?”

弟弟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左右手的食指有些不安分地扣在了一起,又分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给我说的?”蒋欣月眯缝着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弟弟的表情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我昨天听到外公在吼妈妈,说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老姐,我不想你们死。”弟弟委屈巴巴,说他不是故意听到的,也不知道该给谁说,但是这句话让他恐惧了好久。

一天之内,蒋欣月经历好几次情绪波动,每当缓和之时,又感觉有另外一只手将她拉入深渊,就像这一刻,她又瞬间动弹不得,“你还听到了什么?”

他耷拉下双肩,一双无辜的眼神无处安放,“没有了,我是因为要去叫外公做饭菜去打开房门的,又不是故意偷听。”

“我……我知道了,没关系,没人会死,你先回房间。”蒋欣月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见弟弟坐在床上之后,才关上了门,然后深吸了几口气,来平衡大脑中又涌出的乱七八糟的想象。

刚刚和外公的谈话很正常,可以说就她知道的事情而言,他丝毫没有说谎,回答也是滴水不漏。但那个“死”又是怎么回事?是受什么威胁了吗?

她慌张地跑下楼,外公已经收拾好了厨房出门了厨房里只余洗净的碗碟在晾架上滴水。她站在屋外四处看了看,没有寻觅到他的身影,只好又回到二楼,在母亲的房门边静静地站着。

站了许久,房间里面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安静得却让蒋欣月的心觉得越跳越跳,她索性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沉了口气,轻轻往下压。门没上锁,很轻松就被打开了。

打开门后,她目光先落在了床上,床边的薄毯下一个似人形的高高凸起,知道母亲还睡在床上,不过哪怕再轻微的动静,屋里进了人,母亲应该还是能够感觉,但她依然一动不动。

蒋欣月蹑手蹑脚绕到母亲侧躺的跟前,轻蹲下去,看到母亲紧闭双眼。她眼角似乎有些晶莹剔透的东西,是刚哭过吗?耳朵上插着有线耳机,耳机连着MP4,MP4放在头的右前方,屏幕大亮着,以最大音量在播放白噪音。

她不清楚母亲此刻是沉浸在白噪音中催眠自己还是真的已经睡着了,她生怕触碰到母亲从而吓到她,于是站起身来,静悄悄绕过床,走到母亲侧躺的后方。都说母亲是女儿最好的闺蜜,自从外婆去世后,她便觉得和母亲越走越远,这一距离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拉到了极限,她已经近半年没有进过母亲的房间了。

房间里一切关于父亲的东西都没被收拾起来,地上的拖鞋,衣帽杆上的西装,梳妆台上的剃须刀,甚至书桌上那半袋咖啡。那咖啡本是蒋欣月拿到第一笔实习工资给父亲买的,但父亲宝贝得不行,从一袋到半袋,整整用了一年半。

后来咖啡豆过了保质期,母亲好几次想扔掉,都被父亲笑着拦住:“留着吧,闻闻香味也好。”如今,这半袋咖啡豆成了父亲留在这个房间里最鲜活的印记,被母亲摆在他生前常坐的椅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