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亲的抉择
锦园的玫瑰开了。
温婉坐在轮椅上，看着园丁修剪那些深红色的花朵。距离医院那场关于心脏配型的谈话已经过去三天，卡尔教授给出的选择题像一把刀，日夜悬在她心头。
“少夫人，您的电话。”
陈叔拿着无线座机匆匆走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温婉接过电话，听到主治医生激动的声音：
“温小姐，您父亲醒了！他能眨眼回答问题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草坪上。温婉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虚弱得根本无法行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陈叔连忙扶住她：“少夫人，小心！”
“去医院…现在就去！”她的声音发抖，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时，温婉已经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傅瑾辰。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站在阳光下像一棵挺拔的松树。车门一开，他就快步走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来。
“傅瑾辰！放我下来…”温婉惊呼，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你走得太慢。”他淡淡道，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温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电梯里，傅瑾辰突然低声说：“温叔叔还不能说话，但意识很清醒。我告诉他…关于你病情的事。”
温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什么反应？”
傅瑾辰的下颌线绷紧了：“他哭了。”
ICU的门缓缓打开，温婉看到父亲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蜡黄但眼睛明亮。看到她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中立刻涌出泪水，颤抖着伸出手。
“爸！”温婉扑到床前，小心地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您吓死我了…”
温志远轻轻回握，力道微弱却坚定。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消失在雪白的枕头上。
“温叔叔，别着急。”傅瑾辰站在床尾，声音异常温和，“医生说语言功能会慢慢恢复的。”
温志远摇摇头，突然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向温婉，然后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中满是急切。
温婉的脸色瞬间苍白——父亲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心脏可能救她一命。
“不…爸，您别想这些…”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您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温志远固执地摇头，又做了同样的动作：指自己，再指女儿，然后用力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监护仪上的心率开始飙升。
“温叔叔，冷静点。”傅瑾辰快步上前，按住老人的肩膀，“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
护士闻声赶来，示意探视时间结束。温婉被傅瑾辰半抱半扶地带出ICU，整个人都在发抖。走廊的长椅上，她终于崩溃大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他想死…”她抓住傅瑾辰的衣襟，声音支离破碎，“他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傅瑾辰沉默地搂住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衬衫。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父母都是这样的。”他最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温婉从未听过的柔软，“我父亲…虽然是个混蛋，但小时候我发高烧，他也曾整夜不睡守着我。”
这个罕见的童年回忆让温婉抬起头。傅瑾辰的眼神飘向远处，侧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我不会接受的。”她擦干眼泪，声音坚定，“就算…就算最后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要我爸的心脏。”
傅瑾辰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那我的呢？”
温婉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该死的问题，像一把刀插在她最柔软的地方。她别过脸，拒绝回答。
“温婉。”傅瑾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如果必须选择，你选谁？”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又像是黄昏时分的阳光。温婉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苍白的，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花。
“我选择一起死。”她轻声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傅瑾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松开手，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你还是这么倔强。”
回锦园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温婉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暮春的街道上樱花纷飞，像一场粉色的雪。这么美的世界，她却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卡尔教授说…”傅瑾辰突然打破沉默，“如果两周内不做手术，你的心脏可能会…”
“我知道。”温婉打断他，不想听到那个结果。
车子驶入锦园大门，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温婉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她曾感叹这里的美丽，而现在，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傅瑾辰将她抱到卧室，轻轻放在床上。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蹲下身，为她脱下外套，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饿吗？”他问，声音异常温和。
温婉摇摇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傅瑾辰，答应我一件事。”
他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撑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别为难我父亲。他这辈子…已经够苦了。”
傅瑾辰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燃起一簇暗火：“你就这么急着交代后事？”
温婉平静地回望他：“我只是现实一点。”
“现实？”傅瑾辰冷笑一声，突然俯身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床与自己之间，“现实是你不会死，我不允许。”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热中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温婉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眼中那抹几近偏执的坚定。这样的傅瑾辰让她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时，那个骄傲又倔强的少年。
“你不是神，傅瑾辰。”她轻声说，“生死不是你能控制的。”
傅瑾辰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盯着她的唇，突然低头吻了下来。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温婉僵住了，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来，这是他们第一个真正的吻。
当傅瑾辰终于放开她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节奏。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声音低沉而危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控制。”
说完，他转身离开，房门被摔得震天响。温婉呆呆地躺在床上，手指不自觉地触碰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傅瑾辰的气息和温度。
这个吻算什么？愤怒？占有欲？还是…爱？
她不敢往下想。
晚餐是陈叔送上来的，精致的餐点旁还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她的药。温婉勉强吃了几口，就疲惫地躺下了。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推门而入，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床边。
“睡了吗？”傅瑾辰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她。
温婉没有睁眼，假装还在熟睡。她能感觉到傅瑾辰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今天去见了我父亲。”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他说…雨嫣确实怀孕了，两个月。”
温婉的心猛地一缩，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平稳的呼吸。
“我一直以为…我失去的只是爱人。”傅瑾辰的声音越来越低，“没想到还有孩子。一个可能长得像雨嫣，也可能像我的孩子…”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温婉手背上。她的心揪成一团——傅瑾辰在哭。那个永远强大冷静的傅瑾辰，此刻正在她床边无声地落泪。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相信你父亲，如果我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我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温婉的眼角渗出泪水，但她仍然紧闭双眼。傅瑾辰似乎发现了，因为他突然轻笑一声，拇指擦去她的泪痕。
“装睡的小骗子。”他的声音带着宠溺的无奈，“晚安，温婉。”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轻轻带上。温婉睁开眼，看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她想起傅瑾辰说的话，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现在可能又要失去她。命运对傅瑾辰，何其残忍。
第二天清晨，温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陈叔站在门外，脸色异常凝重：“少夫人，医院来电话…温老先生情况突然恶化！”
温婉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她胡乱披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傅瑾辰已经等在车旁，见她出来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车里。
“别怕。”他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声音坚定，“会没事的。”
车子一路飞驰，闯了三个红灯。温婉靠在座椅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不断回想着昨天父亲指自己胸口的样子，那种决绝的眼神…
ICU外已经围满了医生护士。透过玻璃窗，温婉看到父亲被一群白大褂围着，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她想冲进去，却被傅瑾辰紧紧抱住。
“冷静点，你现在进去只会妨碍抢救。”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紧绷。
温婉在他怀里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生终于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和遗憾。
“很抱歉…突发性脑干出血，我们尽力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将温婉的世界劈成两半。她挣脱傅瑾辰的怀抱，踉跄着冲进ICU，扑到父亲床前。温志远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只是胸口不再起伏。
“爸…爸爸…”她颤抖着呼唤，握住父亲尚有余温的手，“不要…不要丢下我…”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温婉俯下身，将脸贴在父亲的胸口，那里曾经有一颗为她跳动的心脏，如今却永远静止了。
傅瑾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的目光移到床头柜上的一张纸条，那是温志远今早用颤抖的手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把我的心脏给婉婉。——温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