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恒之镜

在九十个月升月落的时光里，马克成为了实验室最富盛名的艺术家。他的工作台上陈列着令人惊叹的艺术品：用特殊材质塑造的玫瑰园，每一片花瓣都呈现出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由象牙色支架构成的抽象十字架，每个连接处都镶嵌着珍珠母贝；他为每件作品都赋予了古老圣徒的名字，仿佛在进行一场永恒的命名仪式。他用晶莹的骨瓷烧制念珠，用真丝编织成祭坛帷幔。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他仍会回到那片静谧的墓园，躺在自己亲手挖掘的土地中，让月光洗涤他的梦境，在熟悉的黑暗里寻找片刻安宁。那个凹陷早已被他的体温熨帖成最契合的轮廓。

某个霜重的深夜，新任务的羊皮纸卷轴散发着蜂蜡与龙涎香的气息，像是来自远古的邀请函。银版照片上，一个与他形貌相同的男子安详地躺在金属床榻上，胸口的水晶导管中，琥珀色的液体正缓缓流向心脏。这幅画面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悸动。泛黄相片的角落，褪色的“XII“字样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相片背面用朱砂题写着“完美原型“，却被锐器反复划伤。

面具人这次卸下了伪装，露出有满金线缝合的半张面孔：“这是最终的通牒。“他开启黑曜石保险柜，取出一本小牛皮装帧的日志，扉页的字迹与马克笔迹毫无二致：“第十二次重生记录——我的镜像在银镜中模糊，但我终将找到永恒的归宿。“翻至末页，夹着一枚婴儿足印的拓片，旁边贴着马克幼时的全家肖像——画面上双亲的面容被精心刮除。

突然，实验室的水晶警报器发出刺耳耳的鸣响，在绯红的光晕中，所有陈列着艺术品的玻璃展柜开始轻轻震颤。马克冲向休憩室，惊见XII号展位已然陈列着一尊新作——那是他自己的等身雕像，肌理完美无瑕，胸口的水晶导管中流动着澄澈的液体。“你始终以为自己是创作者？“面具人的声音通过铜管传来，带着微妙的笑意，“自你母亲自愿成为完美容器孕育者的那刻起，你就是第十二次净化仪式的...未完成品。“

马克失控地拍打水晶展柜，指缝间渗出深红的颜料。当前额撞击玻璃的瞬间，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场大火是仪式的必要环节，母亲将他推出火焰前，在他颈后刺下“Putredo Santa“的铭文；白色房间里的“治疗“，实则是记忆重构的过程。此刻，展柜中的“镜像“突然睁开双眼，嘴角扬起与面具人相同的完美弧度。他凝视着玻璃另一侧的“自己“，终于明悟自己不过是漫长实验中的一个章节，所有执念与癫狂都只是精心设计的叙事弧线。

展柜中的倒影缓缓抬起手臂，指尖与马克的掌心隔着水晶相贴。铜管中传来面具人最后的箴言：“每个艺术家终将成为自己的杰作。“实验室的穹顶突然开启，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XII号与XIII号展位同时笼罩在银辉之中。马克颈后的铭文开始发光，那些金线缝合的痕迹在面具人脸上逐渐崩解，露出仅剩的那一寸完好的皮肤，那是一张和马克完全一样的嘴。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第十四号展位的水晶棺椁悄然浮现，内里漂浮着一个胚胎状的阴影，颈后隐约可见新刺的铭文。铜管乐器自动演奏起安魂曲，为这场永恒的创作仪式画上休止符。而马克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与展柜中镜像完全同步的完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