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艳鬼
官道旁的古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马车内,崔钰蜷在角落紧咬牙关,解蛊后的经脉尚在恢复,体内冷热交织,汗水浸透粗麻衣襟。
有幽魂循着气息在马车附近飘荡,却震慑于四角镇魂铃的威力不敢靠近。
姜雪收回探脉的手,“前方山洪断道,绕路要两日险途,你现下的状况撑不到邺城。”
她掀开车帘,对姜叔道:“姜叔,到最近的胡林坡驿站。”
姜叔勒马的手一抖,心里直打鼓——这胡林坡的鬼故事,够下三壶老酒了。正暗自嘀咕着“给鬼当点心都嫌塞牙”,忽听车帘内传来姜雪清冷的声音:
“姜叔到驿站后先行回府报信。”
姜叔:“女郎,这怎么行!”
“无事,我带着他晚归三日。”姜雪不容置疑。
可……孤男寡女到底不方便,可想到姜雪的性子,便咽下接下来要说的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顺利到了胡林坡。过了高鲁桥,便到了胡林坡唯一的一间客栈,说是驿站实际上称得上危楼了。
客栈破旧,招牌歪斜,隐约可见“胡林行舍”四字,却早已斑驳褪色。
姜叔将崔钰扶下马车,随后姜雪也一跃而下。姜叔先进去安排打点,不一会出来,回话:“女郎,今儿不巧,只有一间房了。”
姜雪有些疑惑地向内望了望,想不到这偏僻之地居然能住满。
姜叔压低声音道:“女郎,我方才打听得知,这胡林坡两边各有村落,倒也平静,相安无事。可自开春以来,突然连着七个年轻后生莫名失踪。“他不安地搓着手,“眼下战事吃紧,正是征丁的时节,说是管这的里正大人急得不行,今日特派了县衙的差役来查。“
说着指了指门外几匹官马:“您瞧那些马鞍上挂的铜牌,都是县衙的标记。这批差役晌午刚到,就把这常年冷清的行舍住得满满当当。”
崔钰忽然轻咳一声,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尚未恢复的身子晃了晃,后背重重撞在马车辕木上,震得车架微微一颤。
姜雪转头看他,目光在他发白的唇上停留片刻:“一间也无妨。“
“女郎!“姜叔急得往前迈了半步,“这荒郊野店的,您一个人带着他...“
“姜叔。“姜雪打断他,声音很轻,却让老仆立刻噤声。她指了指崔钰被冷汗浸透的前襟,“你看清楚,他这样子还能赶路么?“
崔钰靠在车辕边低笑。有风掠过他结痂的指尖,带着初春特有的阴冷。
“一间也无妨“——多轻巧的话。在崔家那些年,他这个被废了修为的“少爷“,连正院都不配踏足。如今倒有幸与这位贵女同宿一室?
哈。
横竖这条命,在谁眼里都不算个东西。
姜叔还想说什么,姜雪道:“姜叔,先帮我把他送进房间,你再回去。”
崔钰被安置在房内的软塌上后,姜雪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个瓷瓶,交待姜叔,“姜叔,你回去后先把这药给薛府。”
姜叔躬身接过时,忽然明白过来——眼下正值初春,正是每年姜雪为薛钰送药的时候。那位自幼与女郎定亲的薛公子,自三年前被困千年寒冰洞后,便落下了骨髓凝冰的顽疾。纵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如今这薛钰也只能靠这些丹药维系生机。
崔钰的身体刚一沾到软榻,紧绷多时的筋骨便松懈下来。困意如潮水漫过,他很快便陷入昏睡。
再睁眼时,屋内已点起一盏如豆的烛火。火光在姜雪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将她蹙起的眉峰勾勒得愈发锋利。
她似乎正在翻阅一本古籍。
“你......“崔钰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嗓音惊到,喉间火烧般的灼痛让他改了口,“有水吗?“
姜雪合上书卷,拎起茶壶倒了半杯冷茶。他强撑着坐起,接过杯子的动作十分吃力,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谢了。“他仰头饮尽。
沉默在室内蔓延。最终崔钰屈从于胃部一阵阵因为饥饿带来的绞痛:“有吃的吗?“
姜雪明显怔了怔,从行囊取出一只精巧的羊脂玉瓶。“琼浆。“她简短道。
崔钰盯着这修真者用来辟谷的灵液,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这玩意儿对修士是甘露,对他这种经脉尽毁的废人,还不如半个冷馒头顶饿。
也罢,聊胜于无,他接过来饮下。再看看姜雪盯着琼浆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姑娘根本不知道普通人要吃饭。
“我...”他捏了捏眉心,“现在特别想吃个馒头。”
姜雪闻言,收回玉瓶的指尖一顿。她抬眸看向崔钰,视线正好落在崔钰不自觉按住胃部的手上。
他立刻松开手指,破旧的衣料被抓得皱皱巴巴。
“是我疏忽了。“她将玉瓶收回行囊,“客栈后厨应当还开着。”她取出银钱,动作优雅,却让崔钰后槽牙暗暗咬紧。
最不堪的不是饥饿,而是被人看见这份不堪。
她的语气平静,身为修真者,辟谷多年早已成为本能,竟忘了眼前之人已与凡人无异。
“要肉馒头还是素的?”她突然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疏的关切,“或者...粥?”最后一个字说得有些迟疑,仿佛在回忆这些凡俗食物的区别。
崔钰嘴角扯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贵女怕是不知道,这等荒村野店的厨房里,能有几个冷硬的粗面馍馍便算不错了,哪还轮得到挑荤拣素。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讥诮:“都可。”
姜雪并未注意到他神色间的瞬息万变,自顾自推开房门下楼。
崔钰垂着眼帘,指尖悄悄掐进手臂结痂的伤口。暗红的血珠顿时渗了出来,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窗外,一缕幽绿色的鬼火忽明忽暗地飘荡着。木窗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道黑影顺着窗缝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黑影落地化作一名美艳女子。
她猩红的唇边挂着森然笑意,伸出舌尖轻舔嘴角。
“小郎君的血...”她眯起眼睛,贪婪地盯着崔钰手臂上的血痕,“真是香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