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光收藏家

同学聚会结束三天后，蓝心悠收到程阳的短信：「今天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

她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自从那晚聚会后，他们便没再见面。程阳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些最敏感的话题——为什么失去联系、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交过男女朋友...

蓝心悠深吸一口气，回复道：「什么忙？」

「我妈让我把老房子里的设计资料整理出来，太多了，需要专业人士指导。」后面跟着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符号。

蓝心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程阳从小就不擅长整理东西，他的书包永远像个小型垃圾场，全靠她定期“抢救“出被压扁的面包和皱巴巴的试卷。

「地址发我。」她回复完，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合适的衣服。

一小时后，蓝心悠站在程阳家老宅门前。这是一栋翻新过的两层小楼，门前的小花园里种满了薄荷和迷迭香——程阳妈妈一直喜欢香草植物。她按响门铃，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门开了，程阳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家居裤，头发微微蓬乱，像是刚洗过还没完全干透。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蓝心悠时亮了起来。

“来得真快。“他侧身让她进门，“我刚煮了咖啡，要喝吗？“

“好啊。“蓝心悠跟着他走进屋内，空气中飘着咖啡豆和旧书的混合香气。客厅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纸箱，有些已经封好，有些还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文件和书籍。

程阳走进厨房，片刻后端出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没加糖，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太甜的。“

蓝心悠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假装没注意到，低头啜了一口咖啡——醇厚中带着淡淡的果香，是她喜欢的口味。

“资料都在书房，“程阳指了指楼上，“主要是我大学时期的设计稿和一些参考书，需要分类保存一部分，剩下的准备捐给学校。“

蓝心悠点点头，跟着他上楼。程阳家的书房朝南，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满墙的书架和中间的大工作台。台面上摊开着几张建筑草图，旁边放着各种比例的模型材料。

“你还在手工做模型？“蓝心悠惊讶地问。在数字建模如此普及的今天，手工模型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程阳笑了笑，拿起一个小巧的建筑模型，“触感不一样。手指能记住材料的纹理，眼睛能捕捉光线在实体上的变化。“他轻轻抚过模型的表面，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活物。

蓝心悠突然想起小时候程阳做的那些纸模型——简陋的城堡、歪歪扭扭的太空站，她总是第一个观众，也是唯一的评论家。

“从哪开始？“她问，努力把思绪拉回当下。

程阳指向角落里的几个大纸箱，“那些都是大学时期的东西，需要先筛选一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沉浸在纸张的海洋中。蓝心悠负责初步分类，程阳决定哪些值得保留。工作比想象中顺利，两人渐渐找回了昔日的默契，偶尔会因为发现某张有趣的草图或笔记而停下来分享。

“等等，这是什么？“蓝心悠从一个标着“2005-2007“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她不经意间一倒，里面的东西哗啦散落在地板上。

——全是照片。

蓝心悠蹲下身去捡，却在看清内容时愣住了。这些全是她和程阳小时候的合照：在学校的、在河边的、在青梅树下的...每张照片都被精心保存在透明保护袋里，边角平整如新。

“我以为这些早就...“她的声音哽住了，拿起一张他们站在游乐园城堡前的合影。那天是程阳的十三岁生日，他爸爸难得回家，带他们去了省城的游乐园。照片上，小蓝心悠搂着小程阳的肩膀，两人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程阳迅速蹲下身，耳尖微微发红。“我...一直带着。“他轻声说，开始把照片收回信封，“搬家时也没丢下。“

蓝心悠注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程阳右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他十岁时为了接住从树上摔下来的她，自己撞在石头上留下的。这么多年过去，疤痕还在。

“这里还有东西。“她从箱底摸出一个小铁盒，和她前几天在自己房间里发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上面写着“给未来的程阳“。

程阳的动作顿住了，“啊，那个...“他伸手想拿回来，但蓝心悠已经打开了盒子。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物件：一颗褪色的玻璃珠、一张折成方块的糖纸、几枚游乐园门票、一把生锈的小钥匙...最下面是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纸条。蓝心悠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上面是她稚嫩的笔迹：「程阳是大笨蛋！！！再抢我的彩虹糖就绝交！！！」

“这是...“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写给我的'绝交信'，一共二十七封。“程阳的声音带着笑意，“平均每两个月一封，但从来没有真的绝交超过一天。“

蓝心悠感到眼眶发热。她从未想过程阳会如此珍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就像她珍藏着他送她的每一张小画、每一颗特别的石头一样。

“你真是个...“她寻找着合适的词，“时光收藏家。“

程阳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没办法，记性太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有些事...不想忘记。“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间，蓝心悠仿佛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夏天，站在月台上看着程阳乘坐的火车渐行渐远。那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有勇气冲上去，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心意。

“对了，“程阳突然转移话题，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张传单，“明天镇上有夏日祭，要一起去吗？我记得你最喜欢捞金鱼。“

蓝心悠接过传单，上面印着熟悉的庙会场景：彩色的灯笼、穿着浴衣的人群、金鱼在水盆里游弋...夏日祭是他们童年最期待的年度活动，每年程阳都会用零花钱给她买苹果糖，而她总会分他一半。

“好啊，“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好久没去了。“

他们约定明天傍晚六点在神社前见面，然后继续整理工作，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每当他们的手不经意相碰，或目光短暂交汇，蓝心悠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离开时，程阳送她到门口。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明天见。“他说，声音轻柔得像夏夜的风。

“明天见。“蓝心悠回应，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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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蓝心悠花了前所未有的时间准备。她翻出衣柜里唯一一件浴衣——淡蓝色的底上绣着白色的小花，是大学时参加日本文化节买的。她笨拙地自己系着腰带，反复调整了好几次才勉强满意。头发松松地挽起，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淡淡的樱花香水点在手腕和耳后，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奢侈消费之一。

五点半，她站在镜子前做最后的检查，手心微微出汗。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夏日祭，她对自己说，就像小时候一样。但内心深处，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神社前已经挂满了彩色的灯笼，空气中飘荡着烤鱿鱼和棉花糖的甜香。蓝心悠在人群中寻找着程阳的身影，突然，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找谁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蓝心悠转身，呼吸为之一窒。程阳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浴衣，衬得他的肩膀更加宽阔。没有眼镜的遮挡，他的眼睛在灯笼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你...没戴眼镜？“她脱口而出。

“隐形眼镜。“程阳微笑着解释，“怕玩射击游戏时镜片起雾。“他上下打量着她，“你穿浴衣很好看。“

蓝心悠感到脸颊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先去捞金鱼吧！今年我一定要破你的纪录。“

程阳大笑，“十四年前我捞了十七条，某人只捞了三条，还哭鼻子了。“

“那是因为我的网子有质量问题！“蓝心悠抗议道，不轻不重地捶了下他的手臂。

他们像回到童年一样，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程阳给她买了苹果糖，她坚持要分他一半；蓝心悠尝试射击游戏，却总是打偏，最后还是程阳赢了一个小小的草莓挂件给她；他们一起写下愿望挂在竹枝上，但都故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写的内容。

“去坐摩天轮吗？“程阳指着远处闪烁的游乐设施，“听说能看到整个小镇的夜景。“

蓝心悠点点头。排队时，她注意到周围大多是情侣，手牵着手，或依偎在一起。她偷偷瞥了眼程阳，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摩天轮缓缓上升，小镇的灯火在脚下展开。蓝心悠贴在玻璃窗上，兴奋地指着各个地标：“看，那是我们小学！那边是河边，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块大石头还在！啊，那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在远处的小山坡上，隐约可见一棵大树的轮廓——他们的秘密基地，那棵青梅树。

程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有说话。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整个小镇的灯光如星河般闪烁。蓝心悠感到程阳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温暖而坚定。

“心悠，“他的声音很轻，“这些年，我...“

就在这时，摩天轮突然晃动了一下，蓝心悠失去平衡，跌进程阳怀里。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住她，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蓝心悠抬头，对上程阳深邃的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烟花大会要开始了！“外面突然有人喊道。

程阳松开手，轻咳一声，“我们...下去看烟花吧？“

蓝心悠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他们找到一处人少的小山坡，铺开程阳事先准备的野餐垫。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时，蓝心悠忍不住“哇“了一声。紫色的光芒映在她脸上，程阳看得入了神。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烟花吗？“他问。

蓝心悠笑了，“怎么不记得？你吓得躲在我身后，说声音像打雷。“

“我那时才八岁！“程阳抗议道，但笑容里没有一丝恼怒。

烟花接二连三地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蓝心悠偷偷看向程阳的侧脸，在变幻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梦境中的景象。

“程阳，“她鼓起勇气开口，“那天同学聚会，林妍说的那些话...“

“别理她。“程阳打断她，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她一直那样。“

“但她说得没错，“蓝心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现在是成功人士，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小文案。“

程阳转向她，眉头紧锁，“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文案有温度，能打动人，这是多少技术都替代不了的。“他顿了顿，“而且，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是...特别的。“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被烟花声淹没，但蓝心悠听得一清二楚。她抬起头，发现程阳正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种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

又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山坡。在明灭的光线中，程阳缓缓靠近，蓝心悠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程阳猛地后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

“抱歉，是工作室的电话，我得接一下。“他站起身，走到几步远的地方接听。

蓝心悠抱紧膝盖，努力平复呼吸。刚才...程阳是要吻她吗？还是她太想要这个吻，产生了错觉？

“心悠，“程阳回来时脸色凝重，“出了点问题，我得提前回城。明天一早的飞机。“

“这么急？“蓝心悠站起来，感到一阵失落。

“一个重点项目出了状况，客户要求重做部分设计。“程阳歉意地看着她，“我本来计划下周才回去的...“

“没关系，工作重要。“蓝心悠勉强笑了笑，“我们...回城后再联系？“

程阳点点头，伸手轻轻拂去她头发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小花瓣，“一定。“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寡言。程阳送蓝心悠到家门口，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晚安，心悠。“他轻声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今晚...我很开心。“

“我也是。“蓝心悠微笑回应，却在转身时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

她站在窗前，看着程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那个未完成的吻像一场梦，真实又虚幻。

床头柜上，程阳昨天送给她的草莓挂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蓝心悠轻轻拿起它，想起小时候他们分食的那颗草莓糖，甜中带酸，就像此刻的心情。

窗外，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