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血嫁衣
张府的朱漆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时,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断簪。
喜婆搀着我跨过火盆,嘴里念叨着吉利话,可她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掐着我的胳膊,生怕我跑了。
“新娘子,低头!”
我顺从地垂下眼,余光却扫见正厅里乌泱泱的人影。张员外穿着大红喜袍,臃肿的身子陷在太师椅里,一双浑浊的眼睛黏在我身上,嘴角还沾着酒渍。
“林家的丫头是吧?听说你识字?”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痰音。
我低着头没吭声,喜婆立刻掐了我一把,赔笑道:“员外爷说笑了,乡下丫头哪会那些?就是会绣个花、煮个饭……”
张员外哼了一声,伸手来掀我的盖头。
粗糙的手指擦过我的下巴,带着浓重的烟味。我浑身绷紧,断簪的尖刺抵在掌心,疼得清醒。
盖头掀开的瞬间,满堂宾客哄笑——
“老张,这丫头瘦得跟猴似的,能经得住你折腾吗?”
“听说才十五?嫩着呢!”
张员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嫩点好,好生养。”
他的手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摸,我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喜烛。
火苗“呼”地窜上桌布,满堂惊呼。趁着混乱,我转身就往门外跑——
“拦住她!”
我被两个壮汉架着胳膊拖回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张员外揪着我的头发,一巴掌扇过来:“贱人!敢跑?!”
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全是血腥味。我抬头,看见满屋子的人都在笑——
笑我的狼狈,笑我的挣扎,笑我徒劳的反抗。
喜婆递过来一碗合卺酒,赔笑道:“新娘子不懂事,员外爷别动气……”
张员外一把夺过酒碗,掐着我的下巴灌进去。
酒液混着血滑下喉咙,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既然进了我张家的门,就得守张家的规矩!”他甩开我,对下人喝道,“关进柴房!明日再收拾她!”
我被拖进后院最角落的屋子,门锁“咔嗒”落下。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墙角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女人留下的。
我蜷缩在稻草堆里,攥着断簪的手不住发抖。
酒里的药开始发作,眼前一阵阵发黑。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轻笑——
“要帮忙吗?”
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笑,像冬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簇火。
我猛地睁眼,可柴房里除了我,空无一人。
天亮时,门被踹开。
张员外拎着鞭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一个端着粥,一个捧着嫁衣。
“想通了就吃饭,想不通就挨打。”
我盯着那碗粥——浮着一层油花,底下沉着可疑的粉末。
婆子咧嘴一笑:“喝了吧,喝了就不疼了。”
我慢慢伸手,却在碰到碗的瞬间猛地掀翻!
热粥泼在张员外脸上,他惨叫一声,鞭子劈头盖脸抽下来——
“贱人!找死!”
我护着头,鞭梢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可比起疼,更让我发抖的是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像牲口一样被买卖?凭什么我连反抗都要被说成“不懂事”?
鞭子停下的瞬间,我扑向最近的婆子,断簪狠狠扎进她胳膊!
“啊!”
婆子尖叫着后退,我趁机冲向门口,却被张员外一把拽住头发拖回来——
“给脸不要脸!”
他掐着我的脖子按在地上,腥臭的呼吸喷在脸上:“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撕扯衣服的声音。
婆子们按住我的手脚。
屋顶的茅草在视线里摇晃,我盯着其中一根断裂的椽子,突然想起杜衡说过的话——
“女子无才便是德。”
哈。多可笑啊。他们怕女子识字,怕女子明理,怕女子懂得反抗——
所以用鞭子打,用铁链锁,用“贞洁”“孝道”当枷锁,把活生生的人驯化成牲口。
张员外的指甲抠进我肩膀,疼得眼前发黑。
混沌中,那个少年的声音又响起来——
“要帮忙吗?”
这一次,我咬牙回应——
“要。”
断簪捅进张员外脖子的瞬间,温热的血溅了我满脸。
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条搁浅的鱼。
婆子们尖叫着逃出去喊人,我踉跄着爬起来,扯下染血的嫁衣裹在身上,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院墙很高,我摔在泥地里,脚踝传来剧痛。
身后传来家丁的吼声:“抓住她!杀了员外爷!”
我拼命往前跑,钻进一片芦苇荡。冬天的芦苇干枯锋利,割得手臂鲜血淋漓,可我不敢停——
停下来就是死。
不知跑了多久,我跌进一条结冰的溪流。冰面裂开的瞬间,刺骨的冷水淹没头顶,血在水中散开,像嫁衣的颜色。
“若有来世……”
我在水下睁开眼,看见冰面上晃动的火把光。
“我要让这世道……”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有人握住我的手——
“记住你的恨。”
少年的声音带着笑,却冷得像冰。
“下一世,我陪你烧了这吃人的规矩。”
黑暗吞没视野的最后一刻,我攥紧了那截断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