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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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蚀残章·溺光者

雨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我蹲在活动室窗台数第七十二道裂缝时,冰凉的雨水正顺着玻璃内侧往下爬,那些蜿蜒的水痕像极了符咒在我手臂新长出的黑色血管。沈星回说每个满月符咒就会多吞噬一种情绪,上周吞的是苏白的暴食,现在该轮到我的抑郁了。可是抑郁要怎么被具象化呢?是床头柜上积满烟蒂的易拉罐环?还是浴室镜面经年累月被我呵出的白雾?

走廊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金属与瓷砖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新来的清洁工每天这时候都会推着黑胶桶经过,桶里漂浮着泡发的医用棉球,偶尔露出半片粘着睫毛的人造皮肤。陆离说那些是失败实验体的残骸,他说这话时正用风刃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垂到地面,像条奄奄一息的青蛇。

我数到第八十九道裂缝时,符咒突然抽搐着蜷缩起来。这具身体开始出现排异反应,昨天吐出的血里游动着细小的金鱼,它们在瓷盆里扑腾了十三分钟才化作墨渍。秦医生的高跟鞋声在雨幕里格外清脆,她今天换了双绛紫色手套,指节处缝着某种生物的金色鳞片。

“0978号,该进行情绪剥离了。“她的声音裹着蜂蜜般的粘稠感。治疗室墙壁贴满镜面不锈钢板,我的倒影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里的我都比本体更佝偻些。束缚椅扶手上的符文明明在发烫,可我的手腕却结出霜花,这是沈星回留下的冰咒在抵抗。

仪器启动时我闻到熟透的李子腐烂的味道。那些插满头皮的电极不是金属制品,而是某种生物的触须,吸盘咬住太阳穴的瞬间,记忆像被撕开的伤口般涌出脓血。我看见母亲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和此刻的我重叠,寿衣领口露出的尸斑逐渐变成我手背的咒印。

“抑郁情绪纯度97.3%,创纪录了。“研究员的声音从头顶的金属网罩渗出。玻璃观察窗外飘过几个白大褂,他们举着的记录板背面渗出油墨,隐约可见“容器耐受性“和“本源污染指数“的字样。秦医生用鳞片手套抚摸我的颧骨,她的瞳孔缩成两道金色竖线:“多完美的培养基啊,绝望的养料最能让本源茁壮成长。“

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滴在锁骨。抬头看见天花板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滴落的节奏竟与上周自杀未遂时割腕的血流频率一致。那天我在淋浴间用指甲钳划开静脉,符咒却将流出的血变成活着的丝线,它们爬回伤口缝合成蜈蚣状的疤痕。此刻血液在天花板汇聚成一张人脸,是地下实验室里某个克隆体的面容。

治疗结束时雨下得更急了。沈星回靠在走廊阴影里抛接打火机,火焰时而幽蓝时而橙红。“你的抑郁在腐蚀结界。“他指了指我湿透的裤脚,积水里漂浮着死去的飞蚁,它们的翅膀正慢慢融化成黑色符文。苏白蹲在花坛边喂乌鸦,那些鸟啄食她掌心腐肉时,影子在地上织成张哭脸。

午夜我被某种韵律唤醒。符咒正以左心室跳动的频率闪烁,墙壁里传出指甲抓挠声。跟着声音走到废弃洗衣房,发现陆离在熨烫一件染血的白大褂。蒸汽裹着腐臭腾起,在玻璃窗凝成“快逃“的雾字。“每月十五日的清洁日要到了。“他抖开白大褂,内衬用血画着青江市地图,七个红圈标注着正在融化的建筑。

地下管道的轰鸣声突然加剧。沈星回踹开铁门时带着硫磺气息,他的右眼完全被冰晶覆盖:“结界裂缝在污水处理站。“我们穿过长满肉瘤的管道,苏白的影子在前方开路,吞噬着沿途蠕动的监视眼珠。污水池表面漂浮着彩色油膜,映出的月亮是诡异的绛红色。

符咒在此刻剧烈震颤。池底沉着具缠满水草的尸体,那张被泡发的脸是我的第一百二十七个克隆体。沈星回的火焰长刀劈开水面时,无数苍白手臂从池底伸出,每只手掌心都睁着符咒之眼。我的抑郁症突然实体化成黑色潮水,所过之处连光线都开始腐烂。

“吞了它!“沈星回把火焰按进我胸口。剧痛中看见克隆体的记忆:他在培养舱里重复着割腕动作,第一千三百次时血液终于凝成钥匙形状。黑色潮水与符咒融合的刹那,污水池变成巨大的竖瞳,我们坠入瞳孔深处的瞬间,听见秦医生在虚空中的冷笑:“容器开始反噬宿主了。“

坠落在某个雨夜的长街。柏油路面蒸腾着血色雾气,街角便利店的霓虹灯牌锈蚀成“往生站“三个字。穿透明雨衣的顾客们挑选着装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收银员的脸是旋转的万花筒。符咒指引我走向最深处的冷藏柜,柜门开启时冷气涌出成群的蓝蝶,它们落在皮肤上立刻变成溃烂的伤口。

柜里蜷缩着十二岁的我。他怀里抱着被雨淋湿的毕业证书,蚂蚁正从证书上的烫金字里进进出出。“你终于来找我了。“男孩的眼眶里游动着水蛭,“母亲喝农药那天,你在日记本上画的第一道符咒还记得吗?“他掀开上衣,肋间插着把生锈的钥匙——正是克隆体血液凝成的那把。

沈星回的刀锋抵住我后颈时,黑色潮水已吞没整条街道。少年时代的我突然咧嘴笑了,嘴角裂到耳根:“抑郁是你最好的铠甲啊。“他握着钥匙捅进自己心脏的瞬间,所有雨滴倒悬成珠帘,便利店开始崩塌成数据碎片。秦医生的龙爪穿透虚空抓来,却被苏白的影蟒死死咬住。

回到污水池边时,我手背的符咒多出道裂纹。陆离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我空洞的左胸:“你把自己的心葬在了过去。“沈星回掰碎冰晶撒进污水池,池面浮现青江市地底蔓延的树根状脉络,每个节点都跳动着克隆体的心脏。苏白突然把影子刺入自己胸膛,挖出团跳动的黑暗塞给我:“这是上个月从我这里剥离的绝望,现在物归原主。“

雨还在下。活动室窗台的裂缝增加到一百零八道,拼成张哭泣的鬼脸。清洁工的黑胶桶今天格外满,漂浮的棉球间夹杂着缕黑色长发,发梢系着褪色的住院腕带。我对着裂缝呵气,霜花在玻璃上生长成符咒形状时,听见地底传来数百个自己同步的叹息。符咒的裂纹深处,有颗暗红色种子正在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