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雨夜诡绣
铜铃在暴雨中发出垂死般的哀鸣。
陆星野踹开“天工坊“的雕花木门时,檐角悬挂的十二连珠青铜铎正被雨鞭抽得东倒西歪。他甩了甩湿透的刘海,狼尾辫发梢的水珠溅在门廊处的黄花梨木雕《清明上河图》屏风上,惊起几只栖在汴河商船上的夜枭。
“老东西又搞什么名堂。“他扯下浸透的机车夹克甩在八仙桌上,钨丝灯昏黄的光晕里,那个用朱砂画着卍字符的油蜡包裹正渗出暗褐色液体。三天前那个越洋电话里,爷爷陆九章的声音裹挟着沙粒摩擦的杂音:“星野,收好《百工谱》,千万别碰......“
铜尺挑开麻绳的瞬间,一本泛黄册子滑落在康熙年间的青花瓷笔洗旁。陆星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根本不是爷爷常翻的《金石录》,封面残破的绢帛上,金线绣着的百工朝圣图正在诡异地蠕动。最前排的漆匠用骨刀剜下自己眼珠,血珠恰好凝在“工“字最后一笔的蚕头燕尾处。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捻那滴凸起的血锈。
指尖触到绣线的刹那,整座百年老宅发出垂死的呻吟。
铜铎突然哑了。
暴雨声化作绵长的嗡鸣。
钨丝灯“滋啦“爆出青白色电弧,陆星野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白墙上融化。无数金丝银线从册子里喷涌而出,在虚空中织就天罗地网,勒得他喉头泛起铁锈味。
“小郎君,仔细看。“
幽冷女声贴着耳蜗钻入时,陆星野的膝盖重重磕在明代苏州织造局的青砖地上。眼前五尺长的紫檀木绣架上,裂开的五爪金龙正用空洞的眼眶瞪着他。戴鎏金护甲的美人捏着银针,针尾穿着猩红的丝线——那分明是蘸着人血的冰蚕丝。
“龙睛要点活人血,龙鳞要缀罪臣骨。“美人突然转头,七窍却开始汩汩冒血,“陆家第七代守钥人,你来得太迟了......“
“啪!“
陆星野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后脑勺撞上乾隆年间的铜胎珐琅炭盆。那本邪门册子摔在胸口,封皮上的漆匠眼珠诡异地转向他。腕表显示才过去三分钟,可后背冷汗已经把白T恤黏在仿古拔步床的苏绣帐幔上。
“狗屁守钥人。“他啐了一口,抓起册子就要往炭盆里扔。二楼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踩中了松动的榫卯——那是他上周故意没修的藏经阁木梯。
青铜戈在博古架上泛着幽光。
陆星野抄起那柄西周时期的兵器就往楼上冲,靴底碾过木雕《韩熙载夜宴图》时,琵琶女的丝弦发出刺耳的崩裂声。旋转木梯在黑暗中咯吱作响,三楼藏画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线幽蓝——那里供着爷爷严禁触碰的北宋木雕水月观音残件。
推门的瞬间,他听见了丝帛撕裂的脆响。
月光从菱花窗漏进来,照在观音像空洞的眼眶上。本该锁在樟木箱里的十八片金箔璎珞,此刻正悬浮在半空,被一双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飞速拼接。每片金箔相撞都发出梵铃般的清音,在墙壁上投射出《法华经》的密咒。
“住手!“陆星野的青铜戈擦着那人耳际钉入梁柱,震落簌簌的百年香灰。黑衣女人转身时,傩戏面具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青金色流光,瞳孔位置镶嵌的波斯琉璃珠正渗出猩红液体。
“陆九章果然把《百工谱》留给你了。“女人的声音像蛇信舔过冰裂纹瓷盏,“交出册子,不然明天头条就是'百年老店继承人意外触电身亡'......“
陆星野忽然勾起嘴角,倚着多宝格慢慢后退:“阿姨,您踩着我刚补好的清乾隆缂丝地毯了。“趁对方低头的刹那,他猛踹向身后的紫檀木架——十二扇苏绣屏风“哗啦“倾倒,百鸟朝凤图的丝线在月光下突然活了过来。
金线孔雀尖啸着扑向面具女,尾羽扫过明代德化白瓷观音像时,釉面竟浮现出血色泪痕。陆星野趁机滚向供桌,掌心触到观音木质莲台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洪水般灌入脑海:宣德年的沉檀香、嘉靖年的血腥味、还有爷爷在敦煌17窟用朱砂笔描摹飞天衣袂时颤抖的手指......
“砰!“
面具女的峨眉刺扎穿孔雀幻影,陆星野突然抓起案上的和田玉镇纸砸向观音眉心。木雕应声裂开,藏在其中的鎏金银香囊滚落出来——这是爷爷教他的最后一道机关。
“你疯了!这是国家一级文物!“女人嗓音第一次出现裂痕。
“西贝货。“陆星野晃了晃香囊里滚出的磁粉,“真品在故宫地库,要我打电话给恭王府的沈老师验货吗?“
面具在剧烈喘息中裂开一道缝,陆星野瞥见女人眼下有颗朱砂色的滴泪痣。突然,整栋楼剧烈摇晃起来,那本躺在楼下的《百工谱》无风自动,封皮上的百工图开始渗出黑血。
雨丝带着铁锈味渗入唇缝。
陆星野再睁眼时,正对上一双沁着霜色的眸子。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撑伞立在雨里,襟前别着的银针上缀着颗南海珍珠,晃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聋哑青年,背上的古琴用明黄绸子裹得严实,琴囊上绣着的二十八星宿图正随雨帘波动。
“陆先生,您刚才触发了'血绣禁制'。“姑娘的苏州腔像浸过寒山寺的晨钟,“我是苏绣研究所的沈青瓷,这位是古琴修复所的钟师傅。令祖父三个月前委托我们......“
“打住。“陆星野撑着门框站起来,发现右手掌心多了道金线,正顺着血管往腕上蜿蜒,“先解释清楚,为什么我碰那本破书会看见明朝绣娘自杀?刚才那个疯女人......“
沈青瓷的银针突然抵住他咽喉,针尖沁出的寒气在皮肤上凝出霜花:“您已经解开第一道匠魂封印了。“她掀开《百工谱》残页,泛黄的宣纸上浮现出血色小楷:
「苏绣·盘金绣龙袍,永乐十八年封,执念未消,需以九龙玺印镇压」
院墙外传来轮胎摩擦青石板的锐响,沈青瓷脸色骤变:“他们来了!快把《百工谱》浸入无根水!“钟师傅猛地扯开琴囊,五指在冰弦上刮出《广陵散》的杀伐之音。陆星野听见无数细碎的“咔嚓“声,像是皮影人在琉璃瓦上跳傩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