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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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风吹旧梦

夜色浓稠,江水暗涌,一叶孤舟驶过江心。

灯火明灭,人影零零散散十余条。

船首老汉皓首苍髯,形容枯槁,指节扣着船舷;素衣女子面白唇红,怀抱琵琶。

左舷四人并排端坐,衣着相似,头戴斗笠,帽檐低压,面孔半遮,一眼便知是江湖客。四人这一路上莫说是言语,竟连动也不曾动过一下,无一丝活人气息。

中年男人身着锦袍,闭目养神坐于对面,左手盘弄着两枚山核桃;红鼻子老道侧卧其旁不远处,唑着酒葫芦嘴。

船尾蜷卧着一只黑羊,两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女靠在羊身,相互依偎酣睡,呼吸匀称;一旁褴缕和尚席地打坐,手中念珠将停未停。

角落里,长衣青年一人独坐,怀里捧着一柄古剑,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一声琵琶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女子轻抚丝弦,仿若一缕清风,潜入了凝固的时空。

琵琶声初时断断续续,继而渐次成调,曲声哀婉,如泣如诉,化作幽咽。情渐浓时,女子也伴着曲调低声哼起闺怨词句,声音沙哑且颤抖,引得身边老汉叹息连连。

红鼻子老道也若有所感,慢慢放下酒葫芦,指尖揉抹眼角,但眼泪好似泉涌一般,越揉越多,完全止不住。不多时这老道竟拍着船板大哭起来。端坐四人中的三人身体随着哭声开始微微颤抖,余下一人见状,将手慢慢伸入怀里,表情愈发狰狞。

突然,行船骤停。黑暗中竟不知从哪冒出了四艘乌篷渔船,将客船围在中心。每艘渔船上都簇拥着十几个赤膊大汉,钢刀或短戟在每人手中晃动,闪出阵阵寒光。

然而,此起彼伏的哭声、琵琶声和歌声并未因这忽来的变故停止,女人的闺怨词依然在粼粼的江面上随风起落。

凉宵旧梦,月色狄花,

茕茕叶落,仗剑天涯。

半曲残筝断垣北,

檐下浸满经年泪。

镜前玉簪胭脂彩,

三十四年终不再,

回眸苍际昼霞白。

暮幕如血,颐嵩城外。

三途岸饮梨花酒,

君若有知,

愿许半世心囚。

颐嵩篇

第一章风吹旧梦

残月如弯钩,风吹草木动。

雾绕断桅,江水托着船骸缓缓迫近,鲜血由船板裂隙涌入江中,蜿蜒成百足蜈蚣的轮廓。

一人,一剑,驻立船头,足尖轻点,掠上岸矶。

随即船骸撞至岸边,龙骨顷刻崩解,毁成节节碎木,惊飞一滩夜鸦。

青年并未回头,只是徐步前行,眼中满是伤感。

八年前,这里本应有棵梨花树,那晚也是这轮残月。清风掠过,花落如雪片,望江亭前十余人相送。

十三岁,一人,一剑。

落花簌簌铺成霜毯,五步一回头。泪眼婆娑,踏上渡船。直至岸影渐淡,淡到消失。

再次踏足这片故土,却已是痕迹全无。梨花树,望江亭。

昔日天下无双的金玉都颐嵩城,飞檐斗拱间,也曾有雪燕争飞。

昔日雕栏玉砌的北畔长街,一曲红绡不知多少。

昔日犹胜仙境的半月湖畔,烟波浩渺,月影画舫。

当年威名盖世的大剑仙凌凡,名震三江水,剑挑五湖月。

世间繁华皆如幻梦一场,盛世歌舞声仿佛依然萦绕在耳。而如今,风似刀割,雕蚀着破旧的残碑。

残碑上模糊的刻字,记载着一则颐嵩城的传说。

“有山曰之嵩,有水逶迤而过曰之颐,有城依山而立,物阜文华其时无二。某日星陨若雨,嵩岳化鹏躯,颐水化双翼,负城扶摇而上,余此沃野,已千余载矣。”

青年注视着碑文若有所思,少时每谈及山水化鹏的故事都被大人们讥笑。大人们不信鬼怪,不寻仙踪,神佛庙宇的香火,所求不过功名钱财与心安理得。财物与享乐,堆筑起了金玉都的不世盛景。亭台楼阁,夜夜笙歌,车水马龙,物欲横流,敢与乾京争辉。纵然夜不停酒肴,昼不息歌舞,穷奢极欲终有竟时,到头来人走灯灭,神佛金身竟是空壳。

眼前,几株枯草,随风摆动,瓦片堆叠,城墙破旧,八年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者何人?”沙哑的暴喝声打断了青年的思绪,三个提刀汉子自正前方包抄而来。

“咱就说连赌连输七八日,合该轮到兄弟我走运的时候了。瞧这小子锦衣华服的,今儿可让咱们赚到了!”瘦矮汉子佝偻着脊椎咧嘴怪笑,活像只站立的大老鼠,“瞧瞧四爷那伙儿人,水上飘着几天都没开张,这就叫赶早不如赶巧!”

“住口!”另一虬髯赤膊的高大汉子稍显不耐烦,怒目圆瞪:“我问你,打哪来的?”

青年眼睑低垂,静默如枯井。

“莫论你是从哪来的,别怪没提醒你,这儿是咱们兄弟的地盘,瞧见我大哥身上这纹身没?”瘦矮男人伸出枯掌,拍了拍虬髯大汉胸口上纹着的虎头“识相点,身上的钱有多少就交出来多少,兄弟们心情好了就饶你一命。”

青年未作应答,只是低声叹息:“这里何时冒出了这般多蛆虫?”

“你说什么?”虬髯大汉青筋如蚯蚓暴凸,掌心紧攥刀柄。

“不知好歹的东西!等下我大哥定会将你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给六爷家的狗!”瘦矮男人唾星四溅,“你说谁是蛆虫?以为这里还是当年的金玉都颐嵩吗?真正的蛆虫,那些高官显贵们,早跑回江南边的中原了。”男人愈发气愤,指尖悬在半空,“横竖就要剁死你了,也不怕让你做个明白鬼,咱们就是这一带威名赫赫的碧虎帮,大半个颐嵩城都是咱们的天下!朝廷已放弃江北了,莒国铁骑不日便会踏平这里,到时咱们帮里几个当家的要得到莒国官爷的封赏,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吃皇粮哩!”言语间,矮瘦男人的表情逐渐神气,不觉挺直了佝偻的腰杆儿。

“够了!住口!”虬髯大汉显然是嫌瘦矮男人过于聒噪。

一旁精壮汉子的目光从未移开过青年怀里的剑,忽地鹰目骤亮:“大哥,看他的剑,好东西啊!”

此时另两人才注意到青年的剑。这剑柄处缠裹黑缎,鞘身刻满古篆,笔画精妙,仿似活物能游走一般。

“真是好东西啊!若将这剑献给二爷,多少得封咱们兄弟个小头目当当!”矮瘦男子惊叹连连,便欲伸手摸去。

青年冷哼一声:“这剑,怕是你们二爷消受不起。”

话音方落,青年拇指轻推剑格,乍现一线红光。

待宝剑出鞘,三人踉跄暴退,面色骤转煞白。

只见此剑通体鲜红,如同血河倒卷。

这剑莫说是在颐嵩,即使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无人不识的。

名剑—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