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9章 潮生天真
第七十章潮生天真
海潮卷着细碎的夕雾花瓣漫过脚背时,厉寒生正蹲在礁石旁修补渔网。粗粝的麻绳在指腹磨出红痕,远处孩童追逐浪花的嬉闹声混着鸥鸟啼鸣,将青铜棺椁坠入归墟的轰鸣掩得只剩潮音。
“寒生哥,东滩的蛏子肥了!“
渔村少年赤脚跑来,裤管卷到膝头,露出被日头晒得黝黑的小腿。他腰间别着的锈蚀鱼叉缺了半截尖头——那是昨夜涨潮时,厉寒生亲手掰断的。
厉寒生抬头笑了笑,目光掠过少年肩头。往生舟的残骸半埋在浅沙中,船板缝隙钻出的藤壶在暮色里泛着青灰。三日前,他还在那截朽木上找到赤霄云宫的暗纹,如今那些纹路早被潮水磨成了普通的木纹。
“明日带你去摸。“他扯断一根网线,线头坠入海水时忽然凝成星砂,又在浪沫中消散。少年没瞧见这异象,只顾兴奋地比划昨日挖到的蛤蜊,袖口沾着的沙粒簌簌落在厉寒生补好的网眼间。
潮水退至脚踝时,厉寒生摸到块温热的卵石。石纹盘绕如九头蛇刺青,却在掌心翻转时化作银尾道灵鬓角的夕雾花——那日她消散前,最后一片花瓣正落在此处。
“哗——“
浪头突然拔高丈许。厉寒生霍然起身,补好的渔网被咸风掀飞,却在触及浪尖时凝滞。十万神魔残念的嘶吼穿透潮声,又在触及少年懵懂目光的刹那归于寂静。
“寒生哥?“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角。
厉寒生垂眸,卵石上的夕雾花早已不见,只剩几道被藤壶蚀刻的旧痕。“起风了,“他揉乱少年汗湿的额发,“帮我把船板拖上来。“
朽木摩擦砂砾的声响中,往生舟最后一片残骸被拖上高滩。少年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船板内侧某处——被藤壶覆盖的阴影里,隐约透出半枚玉化的鲛人鳞片。
厉寒生的指尖顿在鳞片上。潮声忽然变得粘稠,渔村的喧闹如隔水幕。他看见银尾道灵跪在巫族祭坛,逆鳞被生生剜出的刹那,溅落的血珠凝成自己此刻掌心的鳞片。
“这是...“少年凑近细看。
“贝壳。“厉寒生屈指弹去藤壶,鳞片在暮光中泛起涟漪,“老物件了。“
夜色降临时,厉寒生独自坐在高滩。掌心的鳞片映着星子,每粒星砂都是卷7《星海轮回卷》未燃尽的劫灰。他忽然听见银铃般的轻笑,抬头时望见银尾道灵赤足立在往生舟残骸上,鲛尾浸在夜潮里,鳞片与星辉同色。
“潮纹改写了。“她指尖掠过朽木,赤霄云宫的暗纹如蜃景浮现,又在浪沫中淡去,“监工长老的刺青,昨日在村口老吴头背上重现了——他以为是新纹的海浪图。“
厉寒生摩挲着鳞片边缘的裂痕。那里本该刻着巫族禁咒,如今只剩贝壳般的螺旋纹。“九大溟渊的煞气,“他顿了顿,“今晨化作盐垛边的青苔。“
银尾道灵的虚影忽然俯身,鬓角夕雾花擦过他耳际。“你可知为何永劫海眼偏爱渔村?“她指尖点向沙滩,沙粒突然玉化,显出卷1剑冢的十万残剑虚影,“因这浅滩下的每粒砂,都是盘古斧劈落的悔。“
潮水漫过虚影的鲛尾。厉寒生握紧的鳞片突然灼烫,玉化砂粒中浮出初代归墟之主的执念——那人在剜心前,竟将半枚道种封入渔村少年的天真。
“寒生哥!蛏子洞!“
少年的呼喊刺破幻境。厉寒生霍然起身,望见东滩礁石群在月光下泛着青辉。银尾道灵的虚影已随退潮消散,唯留半片夕雾花瓣嵌在船板缝隙。
他踏着夜潮走去,少年正用断叉撬开岩缝。厉寒生俯身时,瞳孔忽然收缩——蛏子蜷缩的泥洞里,静静躺着卷2《溟渊问道卷》遗失的镇煞玉珏,玉面刻着的却不是符文,而是渔村晒网的日常图景。
“我要这个!“少年伸手欲抓。
厉寒生抢先拾起玉珏,咸水浸透的玉纹突然活化。他看见自己在剑冢擦拭残剑时,银尾道灵偷偷将半枚道种封入玉珏;看见监工长老举起刺青烙铁时,巫祖脐带突然崩断;看见往生舟龙骨炼成的刹那,渔村草屋的炊烟凝成锁链...
“寒生哥?“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玉珏突然化作盐粒,从指缝泻入夜潮。厉寒生望着掌心残存的湿痕,忽然明悟《溟渊天宪》终章的真意——所谓天真,不过是劫灰落尽时,仍愿俯身拾贝的执念。
黎明初至时,厉寒生将最后一块船板推入深海。朽木载着夕雾花瓣漂远,在霞光中燃成卷8《九溟合一卷》的星火。少年赤脚追着浪花,裤袋里塞满五彩贝壳,每个壳内都映着未被篡改的潮纹。
银尾道灵的鲛歌随晨雾散去。厉寒生坐在修补好的渔船上,望着咸鱼悬在檐下摇晃。老吴头背上的“海浪刺青“在日头下泛红,隐约现出九头蛇的轮廓,又在海风吹拂中淡作渔网纹路。
潮起潮落,劫烬归尘。当厉寒生终于学会像少年那般,为挖到肥美的蛏子开怀大笑时,往生舟的残骸已化作新的贝壳城堡基座。塔尖的锈蚀鱼叉上,不知被谁插了朵野生的夕雾花,花瓣上的露珠映着《天宪》终章,随海风轻轻摇晃:
**潮生处无舟无劫
天真纹笑忘归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