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春日陌生同桌
春日的阳光像一柄琥珀色的刀,斜斜劈进(2)班的玻璃窗。丁禾晞站在讲台旁,听见粉笔刮擦黑板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麻。
班主任老张正在龙飞凤舞地写她的名字,粉灰簌簌落在袖口,她盯着材料表上刺目的空白——父亲联系方式那栏洇着团墨渍,是钢笔悬了太久滴落的。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是从一中转来的丁禾晞同学。“班主任老张的声音混着粉笔灰在空气中漂浮,四十八道目光瞬时汇聚成灼热的网,烤得少女后颈发烫。
她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蓝白相间的校服衣角上,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水浸透的纸张,绵软又带着一丝颤抖:“大家好,我叫丁禾晞。”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在狭小的教室里回荡,却让她愈发觉得局促。
“周临野又翘课?“前排男生的嘀咕被老张瞪了回去。班主任转向丁禾晞时语气软下来。
“新同学坐周临野旁边吧,最后一排靠窗。“老张的手指向教室后方。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丁禾晞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节发白。经过第三组时有人嗤笑:“野哥专属风水宝地也敢占?“她佯装没听见,却在瞥见邻座抽屉时愣住。
半包糖果歪斜地躺在积灰的英文练习册上,银白糖纸被阳光淬成细小的星子。是乌龙白桃味的,包装右下角印着只打哈欠的柴犬。她正欲细看,教室后门突然撞上铁质储物柜,轰隆巨响惊飞窗外栖着的灰雀。
“报告。”
他逆光站着,发梢泛着毛茸茸的金边,像株被春阳晒得过分蓬勃的植物,浑身散发着一种张扬又不羁的气息。老张的手中的粉笔“啪“地折断:“周临野!开学考就缺缺考了现在还敢迟到?“
“帮王老师搬新到的教辅书。“他晃了晃沾着草屑的手掌,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您上回不是说劳动最光荣?“
教室里炸开哄笑。丁禾晞看着他从过道穿行而来,带起的风里有青草碾碎的气息。那些原本窥探她的视线,此刻全都黏在了少年翻飞的衣角上。
“喂。“
他忽然倾身靠近,动作毫无预兆。丁禾晞猛下意识地后仰,后脑勺撞上窗框,疼得她微微皱眉。少年却从她身后的窗台摸出瓶冰镇汽水,水珠顺着小臂滑进袖口:“吓到你了?“玻璃瓶“咔嗒“放在她桌角,“赔罪。“
丁禾晞盯着汽水瓶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成溪,听见塑料糖纸窸窣作响。少年修长的手指推来两颗糖,柴犬图案在掌心皱成一团:“抽屉里那个潮了,吃新的。“
后排传来夸张的咳嗽声,有人捏着嗓子学少女漫画台词:“周同学好温柔哦——“少年抓起英语书往后砸,笑骂声里粉笔头满天飞。丁禾晞悄悄把糖塞进笔袋最深处,舌尖抵住上颚才咽下那句“谢谢“。
暮色漫进教室时,她终于填完了所有表格。母亲那一栏依旧是空白,只有父亲那栏填了个名字,以及爷爷的电话号码。
最后一抹夕照掠过少年乱翘的发梢,在他脖颈后晕出淡金色的光晕。那光晕,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不羁。
丁禾晞突然觉得,青梧市潮湿的春天,或许是从某个人指尖递来的糖开始融化的,那一丝甜蜜,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暖阳,照进了她略显灰暗的世界。
暮色在玻璃窗上洇开墨渍时,老张的三角板重重敲在月考倒计时牌上。粉笔灰簌簌落在丁禾晞交上去的材料表,母亲联系方式那栏的空白格外刺眼,像块未愈的疮疤。
“月考范围是前三个单元。”老张一边敲着黑板擦,一边严肃地说道,粉笔灰在他的动作下,肆意飞舞,落在前排女生颤抖的睫毛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霜。
“某些同学要是再缺考......“他故意拖长的尾音被后排铁椅刮地的锐响切断。
周临野正把校服外套团成枕头,闻言懒洋洋举起左手:“老师,这次我保证横着进考场。“
教室里腾起压低的哄笑。丁禾晞盯着练习册上的受力分析图,突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发烫的耳尖。少年不知何时支起了身子,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抛物线,却用红笔标出她迟迟未动的第三题。
“喂,转学生。“他压低的声音裹着薄荷糖的清冽,“要不要赌一把?“课本下悄悄推来半张便签纸,上面列着物理公式像某种神秘符咒,“我押这道题考斜面加速度,赌注是......“他突然凑近,惊得丁禾晞钢笔在纸上洇出墨点,“赢了的人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我物理很差,我不和你赌。“她转移注意力低头去拽书包拉链,金属齿咬住一绺头发。
“你别怕啊,“周临野变魔术似的从抽屉摸出作文本,封皮被咖啡渍晕成地图,“老张说你是全市作文竞赛一等奖——只是想让你教我写写作业。“
“今天一直听她们说你成绩很好,不如作为交换条件,你帮我补物理,我帮你补作文?”丁禾晞有些紧张地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期待,如同夜空中闪烁的微光,虽然微弱,却格外动人。
“成交。”少年眉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她微微仰起头,脸颊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泛红。她这才发现,他不光成绩好,而且长得十分好看,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特别活跃,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丁禾晞嗅到他袖口沾染的夜露气息。前排传来老张暴怒的咳嗽,显然是对他们的小动作忍无可忍。
周临野已经缩回属于他的三分之二课桌,正在偷偷给后门缝隙里钻进的橘猫喂牛肉干。
她低头将便签纸抚平夹进错题本,突然发现那些公式旁画着只打哈欠的柴犬——和糖纸上一模一样。
晚自习结束铃撕裂夜色时,丁禾晞在走廊撞见老张对着她的材料表皱眉。母亲那栏的空白处洇着团水渍,是她在听到“家长会家长必须出席“时滴落的汗。
铁质储物柜后突然晃出个身影,周临野拎着只剩半瓶的橘子汽水,冰雾凝在他腕骨凸起的红痕上——那是白天搬书划伤的口子。
“喂。“他变魔术似的从裤兜抓出把糖,乌龙白桃的香气撞碎走廊的白炽灯光,“吃了甜的,背公式比较快。“
丁禾晞望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掌心糖纸上的柴犬正在舔舐月亮。
她忽然想起六岁时的深夜,母亲最后一次帮她梳头时,桃木梳齿也是这样划过发梢的星空。那个说要给她买糖炒栗子的女人,此刻大概正躺在某个陌生男人的臂弯里,就像父亲工装裤口袋里露出的蕾丝袜带般鲜艳。
她把糖纸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仿佛能听见蝴蝶在胸腔振翅的轰鸣。远处传来野猫撕咬的呜咽,像极了她躲在衣柜里听见的,父母最后那场争执中瓷器碎裂的声响。
那声响,是她童年破碎的声音,也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