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黑发缠身
火把节过去七天,村里依然人心惶惶。
阿嘎婶被关在自家仓库里,每天夜里都会发出非人的嚎叫声。井水恢复了清澈,但没人敢去那里打水了,大家宁可多走半个时辰去山涧取水。毕摩阿普拉且暂时住在阿普吉克家,每天早晚都要在井边念经。
我脖子上的黑手印渐渐褪去,但阿妈还是不准我离开她的视线。每天清晨,她都要检查我戴的狼牙护身符,然后在门框上抹一道新鲜的灶灰——这是彝族防鬼的方法。
这天晌午,阿妈要去后山采蕨菜,临走前特意叮嘱我和小雨:“就在院子里玩,别出门。阿爸去镇上买祭祀用的黑山羊了,天黑前回来。“
我和小雨蹲在院子里玩石子。太阳晒得人发昏,蝉鸣声像针一样刺着耳膜。玩着玩着,小雨突然说:“哥哥,我渴。“
我看向厨房的水缸,里面只剩个底儿。自从没人敢去井里打水,家里的水用得特别快。
“等阿妈回来...“我刚开口,小雨的嘴就瘪了起来。
“我现在就要喝水...“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我们去阿普吉克家要水吧,他家近。“
阿普吉克家就在村中央,去他家的路刚好经过古井。走到离井还有十几步远时,我拉着小雨想绕道,却发现井台边站着个人——是毕摩阿普拉且,他正弯腰往井里放什么东西。
“等等。“我拉住小雨,躲在一棵老核桃树后偷看。
毕摩穿着日常的蓝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捆用红绳扎着的草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快速把草药扔进井里,嘴里念念有词。草药入水的瞬间,井口腾起一股淡淡的黑烟,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哥哥,毕摩在干什么?“小雨小声问。
我刚要回答,突然看见毕摩猛地转向我们的方向,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核桃树。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
我和小雨吓得不敢动弹。毕摩大步走过来,看到是我们时,紧绷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
“孩子们,这里不安全。“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手指冰凉,“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妹妹口渴...“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毕摩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葫芦递给我:“喝这个,然后马上回家。“葫芦里的水有股草药味,喝下去喉咙凉丝丝的。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井的方向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毕摩脸色大变,一把将我们拉到身后。
井水平静无波,但井沿上赫然出现了一滩水渍,还有几缕湿漉漉的黑发,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从井里爬出来又滑了回去。
毕摩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铁砂撒向井口,铁砂落地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他推着我们往阿普吉克家走:“快走!别回头!“
到了阿普吉克家,老人正在火塘边烤土豆。看到我们慌张的样子,又见毕摩跟在后面,他浑浊的眼睛立刻警觉地眯了起来。
“又来了?“阿普吉克问毕摩。
毕摩点点头,从墙上取下一把古老的猎刀递给我:“拿着,回家路上别停,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猎刀沉甸甸的,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我和小雨手拉手往家走,背后传来毕摩和阿普吉克急促的交谈声,隐约听到“时间不多了“、“必须找到那个“之类的话。
走到半路,小雨突然说:“哥哥,有人跟着我们。“
我握紧猎刀,强忍着不回头:“别瞎说,快走。“
“真的,“小雨声音发抖,“我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光脚踩在泥巴上。“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我后颈上,顺着脊背滑下去。我抬头看天,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跑!“我拽着小雨狂奔起来。
身后的“啪嗒“声立刻变得急促,还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喘息声,像是溺水的人刚浮出水面时的剧烈呼吸。我不敢回头,但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的水洼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弯腰跟在我们后面,她的头发垂下来,几乎拖到地上。
快到家时,小雨突然尖叫一声摔倒了。我转身去拉她,正好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从路边的水沟里窜出来,像蛇一样缠上小雨的脚踝。
那是头发!湿漉漉的黑发从水沟里源源不断地涌出,缠着小雨往水沟里拖!
“哥哥!救我!“小雨拼命挣扎,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痕迹。
我举起猎刀砍向那些头发。刀锋碰到头发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爆发开来,头发像活物一样扭曲着缩回水沟。我抱起吓呆了的小雨冲进家门,死死地抵上门闩。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在啄食。我把小雨放在火塘边,检查她的脚踝——那里有一圈青紫色的勒痕,皮肤上还粘着几根诡异的黑发,我用手去拨,那些头发竟然缩了一下,然后化成了黑水流走了。
“别告诉阿妈,“我颤抖着对小雨说,“不然她再也不让我们出门了。“
小雨点点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我们坐在火塘边等阿妈回来,谁也没提刚才的事,但我的耳朵一直竖着,注意听门外有没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傍晚,阿妈背着满筐蕨菜回来,一进门就皱起鼻子:“什么味道?“
我和小雨面面相觑——我们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死鱼和淤泥混合的气息,从我们回来后就若有若无地飘在屋里。
阿妈放下背篓,顺着气味走到水缸前,猛地掀开木盖——缸底竟然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黑发,正在清水中缓缓蠕动!
“啊!“阿妈惊叫一声,抄起火钳把那团头发夹出来扔进火塘。火焰“轰“地蹿高,头发在火中扭曲蜷缩,发出“吱吱“的尖叫声,最后化成一缕黑烟消散了。
阿妈脸色惨白,一把抱住我和小雨:“你们今天碰什么了?“
我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幸好这时阿爸回来了,院子里传来山羊“咩咩“的叫声。阿妈赶紧迎出去,我听见她在院子里压低声音跟阿爸说话,隐约听到“又来了“、“比上次严重“之类的词。
阿爸沉着脸进屋,看了看我和小雨,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阿妈:“镇上毕摩给的,掺在晚饭里给孩子吃。“
晚饭是蕨菜汤和荞麦饼。阿妈偷偷把油纸包里的粉末撒在我的汤里,那汤喝下去苦得我直吐舌头,但阿妈坚持要我喝完。
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咕噜“声吵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吐泡泡。我睁开眼,发现屋里弥漫着淡蓝色的月光——月亮正好悬在天窗正上方。
“咕噜...咕噜...“声音从床底下传来。
我慢慢探头往下看,借着月光,我看见床下积了一滩水,水里漂浮着几缕黑发。泡泡正从水底不断冒上来,随着泡泡的破裂,水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林...小...川...“那张脸发出熟悉的声音。
我想尖叫,但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我想跳下床逃跑,但身体动弹不得。就在这时,枕边的猎刀突然“铮“地响了一声,那张脸立刻扭曲起来,沉入水下消失了。
床下的水迅速退去,只留下一滩黏糊糊的水渍和几根黑发。我终于能动了,一骨碌爬起来,抓起猎刀就往外跑,却一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阿爸,他手里举着火把,脸色凝重。
“又来了?“他低声问。
我点点头,浑身发抖。阿爸蹲下来检查床下的痕迹,当他看到那些黑发时,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阿爸,“我鼓起勇气问,“井娘娘为什么总找我?“
阿爸的手顿了顿,然后把我搂进怀里:“别怕,明天毕摩要做大仪式,到时候就没事了。“但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坚定,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二天一早,村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井台周围。毕摩阿普拉且穿着全套法衣,头戴插着鹰羽的法帽,腰间挂满铜铃和兽骨。他面前摆着阿爸从镇上买来的黑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