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暗流
京都，任天堂总部。
山内溥端坐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的汇报。
下属，一名负责市场情报的中年主管，额角微微渗汗，声音谨慎得如同在冰面上行走。
“社长，世嘉那边……《饿狼传说》的大会，反响超出了我们的预估。”
“东京选拔赛结束了，热度非常高。”
主管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The Television》杂志做了专题报道，销量有明显提升。”
“富士电视台也已经确认，将从全国总决赛的八强赛开始，进行全部场次的电视直播。”
电视直播。
这四个字让山内溥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阴霾。
那意味着世嘉的喧哗，将从嘈杂的游戏厅，侵入千家万户的客厅。
那是任天堂的领地。
“他们很擅长包装。”
主管继续说道，试图解释对手的成功。
“挖掘所谓的‘草根英雄’，强调竞技性，把电子游戏和体育精神联系起来……”
“媒体的报道也大多是正面的，我们之前散布的一些负面论调……”
主管的声音低了下去。
“……效果不太理想。”
“世嘉的公关反应很快，而且，过度攻击游戏本身，可能会影响到我们自家的游戏……”
山内溥的手指，在光滑昂贵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如同某种节拍器，计算着不悦的累积。
世嘉那些花里胡哨的把戏，就像夏日扰人的蚊蝇，嗡嗡作响，令人烦躁。
“我们试图制造的‘绊索’，被他们轻易绕开了？”
山内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主管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是的，社长。他们甚至故意放出一些更离谱的负面消息，一看就是无理取闹的，搅混了水。现在已经很难有人对我们散布的负面论调有兴趣了。”
“那在周围开盘赌博呢？”山内溥太了解日本人骨子里的赌性，继续询问。
“也没有产生影响，对方似乎一早就防备这个事，早早跟选手和授权承办方强调过，我们派的一些人甚至被警察扣去了警察局。”
“你们没有留什么把柄吧？”山内溥眼睛微眯，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都是从一些柏青哥店引诱一些老赌鬼去开盘的。”
山内溥冷哼一声，不再追问世嘉的事情。
“磁碟机那边，《马里奥2》的情况如何？”
话题转换得猝不及防。
主管明显愣了一下，连忙翻找另一份报告。
“社长，《超级马里奥兄弟2》的销售……未达预期。”
他的声音更加小心翼翼。
“难度设置……似乎过高了，很多普通玩家反映难以通关，甚至有些……负面评价。”
“说这是一款‘惩罚玩家’的游戏。”
办公室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度。
山内溥面沉如水。
这款续作的超高难度，某种程度上，有他的默许甚至推动。
他认为真正的玩家应当迎接挑战。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
“是市场部的宣传出了问题？”
他淡淡地反问，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下属。
“还是现在的玩家，连这点挑战都无法欣赏了？”
主管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社长的威严，不容置疑。
沉默片刻，主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社长，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
“我们收到情报，哈德森（Hudson Soft）最近与NEC（日本电气）的人接触非常频繁。”
哈德森。
这个名字让山内溥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作为任天堂重要的第三方软件开发商，哈德森一直是FC帝国版图中的重要一环。
“情报显示，他们可能在秘密洽谈……某种高性能图形芯片或者新型游戏平台的合作。”
主管的声音压得极低。
“您应该还记得，早在1985年，哈德森曾试图向我们推荐他们的图形芯片技术，但被您拒绝了。会不会跟相关的芯片有关系……”
旧事重提，像一根针，刺中山内溥敏感的神经。
比起世嘉在街机市场的“小打小闹”，来自核心技术领域，来自本应臣服的第三方阵营的潜在“背叛”，才是对任天堂帝国根基的直接威胁。
NEC，这个在家用电器和半导体领域同样庞大的巨头，如果与掌握着软件开发能力和部分核心技术的哈德森联手……
山内溥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光。
之前对世嘉的不悦，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警惕与隐怒取代。
帝国的城墙之下，似乎有蛀虫在悄悄挖掘。
“盯紧他们。”
山内溥打断了下属可能要进行的分析。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哈德森和NEC。”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猎物的名字。
“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次会面，每一个参与者，每一个可能传递的消息，我都需要知道。”
“任何细节，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要立刻向我汇报。”
主管的头埋得更深，几乎要贴到胸前。
“是，社长。”
山内溥的视线并未在主管身上停留，仿佛他只是一个传声的工具。
“同时。”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去‘拜访’一下那些最近心思活络的第三方。”
“提醒他们，FC卡带的生产计划，最近似乎有些紧张。”
“提醒他们，任天堂对于‘产品质量’的要求，一向很高。”
“提醒他们，是谁给了他们在这个平台上赚钱的机会。”
“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谁才是这个行业的规矩制定者。”
主管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些话语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砝码。
“必要的时候……”
山内溥微微停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勾勒某种无形的界限。
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京都的古老轮廓在现代建筑间若隐若现。
“让他们看清楚，想要尝试挑战任天堂的权威，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
或许是下一款游戏的审核变得遥遥无期。
或许是卡带的供应突然“意外”中断。
或许是发现自己精心制作的游戏，在宣传资源上被彻底遗忘。
山内溥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聪明人会懂。
不聪明的人，很快就会从市场上消失。
主管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威慑，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着办公室里伪装的平静。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躬身领命。
“是，社长，我立刻去办。”
随后，他如同得到赦免一般，脚步虚浮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办公室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