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4章 一合凿穿
官道之上,杨恺率领的二十骑重甲骑兵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扑张远步兵方阵左翼!
张远双眼死死眯起,额头青筋暴起,口中下意识念叨:“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他紧握腰间刀柄,手心全是汗,等待骑兵进入步兵长枪最佳迎击距离。
然,就在那二十重骑风驰电掣般冲至距方阵约莫五十步时,异变陡生!
只听杨恺一声暴喝,胯下战马仿佛通了人性,猛一个急停接急转!
那二十匹训练有素战马,几乎同时,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流畅动作,硬生生止住前冲势头,马蹄在沙地划出深深弧线,激起漫天尘土,随后竟齐刷刷掉转马头,向右后方疾驰而去,片刻不停,只留下一个潇洒背影和一脸错愕的叛军士卒!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远麾下一名偏将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认为重骑兵是被己方严整军阵吓退,连忙对张远建议:
“将军!他们怕了!重骑转向,速度必大减,阵型也散!不如趁势出击,派一队精兵缠上!只要缠住,凭我等人数优势,定能让他们陷入重围,有来无回!”
张远却未立刻下令,目光死死盯着战场另一侧,那最初袭扰他侧翼、此刻正勒马观望的两翼轻骑兵,如同草原上伺机而动的饿狼。
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可!你看到那两队轻骑了吗?他们正虎视眈眈!若分兵追击,步阵必出更大破绽,那两队轻骑便会趁虚而入,从侧翼冲击,届时我军阵型必乱!”
那偏将急道:“难道就这么被动挨打,眼睁睁看他们戏耍?”
张远眼中闪过无奈,语气依旧坚定:
“都督军令,是拒守这些骑兵!他冲不垮我们,便没输!只要坚守阵地,不让他们轻易突破,便是大功!”他所有注意力,此刻依然大半放在已飞奔远去的杨恺二十骑身上,生怕他们去而复返,或绕至其他方向。
正思索如何调整部署,以应付这神出鬼没骑兵袭扰,却未注意,真正的致命危机,已从另一方向悄然降临!
“将军!!”
一名身边亲兵突然发出惊恐至极尖叫,手指颤抖指向正前方,“正前方……!正前方!!”
张远心中猛沉,霍然转头!只一眼,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视野中,一面绣“大魏”二字大纛迎风招展,其下,是黑压压一片重装骑兵!为首一员将领,身披金甲,手持马槊,正是大魏天子元修!
身侧,一名同样手持马槊雄壮猛将,乃独孤义!
足足四十骑重装骑兵,已如出闸猛虎,排成两个紧密楔形冲击阵,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因调兵应付左翼“佯攻”而变得相对薄弱的正前方,狂飙突进!
那距离,已不足百步!马蹄翻腾,尘土飞扬,那股毁灭一切气势,让张远亡魂皆冒!
“不好!!”
张远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声嘶力竭咆哮,声音变调:“快……快!左翼部队,速回援中军!正前方!顶住!给老子顶住!列阵!快列阵!!”
呼喊声在喧嚣战场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左翼部队刚被杨恺佯攻吸引,阵型正处调整混乱中,哪里能这般快反应,及时回防中军?
一切都太晚了!
元修与独孤义率四十重骑,速度快得惊人!
就像两柄烧红钢铁锥子,毫不犹豫,狠狠凿向张远叛军那尚未完全合拢、显得松散的前军阵列!
“噗噗噗!”
“轰——!!”
人马相撞闷响,兵器撕裂血肉声,盾牌被撞碎巨响,惨叫,怒吼,在这一瞬间交织!
张远引以为傲步兵方阵,在绝对冲击力面前,脆弱如纸糊!
前排叛军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抵抗,便被高速冲击重骑撞得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骑兵手中马槊横刀,无情收割生命,鲜血如喷泉般四溅!
仅仅一个照面,张远前军便被这四十重骑冲得七零八落,阵型被撕开两个巨大口子,士兵鬼哭狼嚎,四散奔逃,哪里还有半分先前严整模样!
高地之上,一直紧张观战的曹磊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猛地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威武!陛下威武!!干得漂亮!!”
高敖曹眼神一凝,目光炯炯地盯着下方冲杀的元修,沉声道:
“声东击西,调动敌军步卒军阵的重心,再以主力猛击其薄弱之处……好一招!陛下这一招,实在是妙!我日后领兵,也要多加参详!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武川这批骑兵的素质,也是真的高得吓人!如此高速冲击之下,竟能将战马操控得这般自如,人马合一,当真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又看了一眼下方混乱的叛军阵型,冷哼一声:“这斛斯椿也是大意轻敌!步卒方阵之中,竟然连一支像样的弓箭手部队都没有配备,被陛下抓住了这个致命的破绽,活该他倒霉!”
高乾则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敌阵中纵横驰骋、身先士卒的元修,心中暗道:
“这位陛下……当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这份胆识,这份决断,这份战场上的统御能力,远非昔日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可比!厉害!当真是厉害!”
孟津渡的城墙之上,元鹏和身边的裨将姜宏等人也将官道上的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元鹏和那名心腹裨将吓得一脑门子冷汗,脸色都白了。
那裨将结结巴巴地对元鹏道:“将……将军,这……这元修,怎地如此悍勇?斛斯椿他……他不会抵挡不住吧?若是他败了,那我们……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元鹏也是心乱如麻,强作镇定地喝道:“慌什么!斛斯椿将军兵力数倍于敌,岂会轻易落败?这只是……只是一时失利罢了!”
话虽如此,他紧握着城垛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
而他身旁的姜宏,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看到元修所部骑兵如此神勇,斛斯椿的前军转眼间便土崩瓦解,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迅速凑到身边几名相熟的校尉耳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急速说道:
“诸位兄弟,看这情形,元鹏和那个姓张的裨将,八成是铁了心要投靠斛斯椿了!但斛斯椿此举乃是谋逆!我们若是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陛下若是胜了,我等岂不是都要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依我看,我们不能被他们拖下水!咱们得便宜行事,看准时机,另做打算!”
那几名校尉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认同。
他们本就对斛斯椿的叛乱心存疑虑,此刻见到元修亲自领兵,势如破竹,心中的天平更是开始倾斜。
其中一人低声道:“姜校尉所言极是!我等皆是大魏臣子,岂能助纣为虐?只是……我们该如何行事?”
姜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先稳住,莫要声张!静观其变!若是……若是城下陛下真能扭转乾坤,我们便……”
他做了个隐晦的手势,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开始暗中商议起来。
战场后方,端坐马上的斛斯椿,亲眼目睹自己精心布置前军,在元修独孤义率重骑冲击下,如热刀切黄油般,一个回合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饶他久经战阵,此刻内心亦被这突如其来巨大失败彻底震撼!
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几乎掐出血!
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溃散前军移开,转向小道内。
只见族侄斛斯冲,依旧带麾下前锋死士,在狭窄小道内与虎贲军惨烈肉搏。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惨叫不绝于耳。
虎贲军虽伤亡更惨重,阵线亦现多处缺口,然那些残存士兵却仿佛被注入无穷力量,个个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依旧死死维持阵线,寸步不让!
尤其当他们闻元修阵后呼喊,及见叛军前军被冲垮景象后,这些虎贲士兵仿佛打了鸡血,变得更兴奋悍不畏死!
口中发出意义不明咆哮,手中兵器挥舞更凶狠,个个如从地狱爬出杀神,爆发出惊人战力!
贺拔威与乞伏浑两员悍将,此刻更身先士卒,冲杀最前。
贺拔威手中大刀早被鲜血染红,刀刃甚至现几个缺口,身上亦添数道深可见骨伤口,鲜血浸透衣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咆哮指挥部下,每一刀劈出,皆带雷霆万钧之势,将试图冲上叛军砍翻在地!
乞伏浑左臂中箭,只简单折断箭杆,任箭头留肉中,右手紧握长槊,依旧奋勇刺杀,吼声嘶哑,眼神却明亮得吓人,激励着身边每一个虎贲士兵!
斛斯椿看到小道内战况依旧胶着,他又焦急望向小道侧后方那处陡峭土坡,只见吴楷正带弓箭手,手脚并用艰难向上攀爬。
心中暗祷:“快!吴楷!再快一点!只要你们爬上那土坡,占据制高点,用弓箭射死这些该死的虎贲军!只要能把他们歼灭,我便立刻将西侧中军后军撤回,直接退守孟津渡口!”
身后不远处,被五花大绑、口中塞布团的王思政,亦见此激动人心一幕!
虽无法出声,身体却因极度兴奋剧烈摆动,眼中闪烁狂喜光芒,嘴里“呜呜呀呀”嘟囔,似欲大声呐喊助威,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声响。
另一侧,一直按兵不动的独孤信,亲眼目睹元修独孤义以雷霆之势,一个回合便凿穿敌前阵,心中早已狂喜万分!
知陛下这精心策划第一击,已取辉煌战果!
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投向斛斯椿西侧那尚且完整中军!
斛斯椿显然亦意识到中军危险!
最担心者,便是中军见前军溃败后,会擅自出击,或擅自后退,从而导致整个战线彻底崩溃!
亦早注意到不远处独孤信那支蓄势待发骑兵小队,心中清楚,那支骑兵如潜伏毒蛇,正死死盯着自己中军,等待他们露出任何破绽!
“传我将令!”
斛斯椿当机立断,对身边传令兵厉喝,“命西侧中军,原地待命!严守阵型!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斩立决!!”
传令兵得令,立刻打马飞奔而去。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被冲散叛军前军阵地上,张远被一股巨大冲击力掀飞,重重摔地,只觉五内欲裂,剧痛难当。
猛吐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凭借惊人毅力,强用断裂长枪支撑起身体,看着眼前一片混乱、四散奔逃部下,用尽全力嘶吼:“列阵!都给老子回来!列阵!莫慌!莫要慌乱!!”
但呼喊,在震天杀声与溃兵哭喊中,显得如此微弱,根本无法阻止前军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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