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轻飘飘
“为什么突然要撤诉?”
虞行歌和韩迟迟约在了律所见面。休息了一上午,她的精神比昨天看起来要好很多。
“这不是要确定离婚了吗,我给我爸妈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杯,神情低落。
“是叔叔、阿姨不同意你离婚吗?”
“那倒不是,他们当然支持我。只是,”她叹口气:“爸妈年纪大了,还要操心我的事。打官司总是不好的,而且,我就是离婚了还能怎么样呢?反正我对男女感情的事也不感兴趣,未来也不可能再结婚。有个人,总是避免很多闲言碎语,否则过年回去,肯定又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盘问不休。”
“是这个理,但迟迟姐。请允许我这样冒昧叫你,难道你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吗?”虞行歌很是费解:“这个世上,没有谁是要因为别人而怎样怎样的。就算你这一辈子不会再因为感情和别人结婚,那也要比现在这样好一些不是吗?”
“不见得吧。”韩迟迟道:“至少他装得还算不错,除了不碰我,在外人面前没有可以挑出来毛病的。”
“这就够了吗?”
“那还要什么?”韩迟迟反倒不解:“婚姻还需要什么吗?”
当然啊,爱啊、关心、扶持啊。虞行歌不知道怎么说,对于未步入婚姻殿堂甚至连恋爱都不想谈的她即使给出建议恐怕韩迟迟也不会采信。
她稳了稳心神:“首先,我要跟您表态的是,虽然我们签订了委托合同,甚至我也给您立了案。您想撤诉,这个现在是没问题的,可以放心。包括律师费,我也可以全额退给您。”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韩迟迟脸色微红,看得出来,提起这件事也让她有些心理压力。
“没事的迟迟姐,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律师,您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
韩迟迟点头。
“我听说就算是相亲,也是男方率先提起了结婚并给了你无微不至的关怀,才让你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可以结婚是吗?”
“嗯。”
“我想,可能是迟迟姐你没有遇到一段给你带来愉快体验的婚姻。所以,走到现在你仍心有疑虑。可有问题的不是你,而是根本在一开始就欺骗了你的他。在你看来,这段婚姻没有给你带来其他损失。可在我看来,消耗掉你宝贵的第一次婚姻机会,就是最大的损失。虽然人们都说,女人只要想结婚,可以拥有无数次婚姻,但你可选择的对方不一样不是吗?也许换了一个人,这段婚姻带给你的就不只是在外人面前挑不出毛病,而是真的挑不出来毛病呢?”
“最重要的,你是不是忘记了。在这段婚姻里,你才是最大的牺牲者,因为不仅你负担了大部分家庭男人做的养家糊口的工作,还要负担社会给一个女性带来的照顾家庭的身份职责。这都是您本可不必负担的啊?”
韩迟迟有些触动,可还是摇头道:“也没有,我喜欢做菜。这是我的爱好,能收获到这么多粉丝我也很开心。”
“可没有他,你也可以有这些。甚至因为夫妻一体的角色,他瓜分了你一半的财富。也许未来更多呢?您再考虑考虑,直到开庭前,可以随时给我回复。”
韩迟迟比来时高兴许多:“行歌,谢谢你啊。”
虞行歌刚送走她,还来不及为失去的律师费感叹,付从南打来电话。
“小歌,舅妈现在关押在山城富明区看守所,你要去见一面吗?”
“去!”她斩钉截铁:“我现在就去。”
“姓名?”
“苏韵。”
“对,进去吧。”看守所民警在手里的名册打上钩,一张苍白的脸从隔离门后转出。齐耳短发,双眼皮下的丹凤眼挑过来时候带着风情万种,伴随着烟嗓尾音婉转的一句:“小歌?”虞行歌的记忆险些被拉回到了那年秋天。
喊什么?陌生感充斥在狭小的会见室,虞行歌把眼睛转向旁边的付从南,眼神示意:你先起个头?
虞东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付从南:“这是小南?”付从南点头:“舅妈。”
“真快,你都长这么大啦。”来会见室前,看守人员已经事先交代过,她知道来的人一个是案件承办合作民警、一个是律师。付从南的制服未脱,看来她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一名律师了。
真厉害啊……
“舅妈看着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虞东东自嘲道:“哪里,都老得不成样子了。”她抬手,拢了拢耳后的碎发,40岁的她身形单薄,在蓝白条纹囚服里晃荡。然而胸脯饱满颈部紧实,手铐下的蝴蝶文身昭显着一个女人开后最美的样子。
会见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是这样的舅妈,小歌我俩这次来想跟您了解一些……”
“当初为什么离婚?又为什么突然失踪不见踪迹?”虞行歌打断他的寒暄。
防爆玻璃后的虞东东顿住,她垂眸:“都过去了。”
“过去了?哪里过去了?是你抛夫弃女的事情过去了,还是我爸惨死的事情过去了。”虞行歌不解,她翘起嘴角冷笑道:“你说话的方式还真的是轻松。”
虞东东望着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即使美人年少,骨节分明的那双手却昭显着主人成长的辛苦。她的眼神有一丝愧疚和心疼。虞行歌留意到:“你在看这双手吗?”
她将左手举起来贴在防爆玻璃上:“好给你看清楚些,你瞧见了吗?”
她指着食指上的月牙白瘢:“这是你走后那年,父亲东奔西走顾不上家里,我自己做饭被刀切掉的那块肉。我疼,自己按了回去。没想到居然还能长住。”
她换到右手,给她看小拇指上的白色花朵:“这是你走后第二年,父亲自杀了,爷爷去世了。姑姑赶我出门,那天暴雨,我扒拉铁门被割伤的印记,是不是挺像一朵花?”
她指着五指关节:“这是你走后第三年,我在福利院。冬天太冷,我要洗所有同寝人的衣服,凉水里泡了又泡,冻疮好了又复长,一年下来,关节就变粗了,丑不丑?”
她指着虎口的红色洞痕伤疤:“这是你走后第七年,我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可是没钱去上。跟着路边发传单地跑到邢州的电子厂,那年夏天,我怎么都睡不够觉。有一次在流水线上打瞌睡,被穿孔机打了一个洞。瞧见了吗?不太明显了,幸亏洞还挺小的?”
其实刚拔掉无名指的指甲没长全,看着也挺丑的。不过她也不想讲了:“你以为我在卖惨吗?不是的。我只是让你看看,这是我的人生,这个人生的始作俑者是你,你总要给当事人一个理由吧?”
她神情认真:“这不是你一句轻飘飘都过去了就能过去的。所以,别逃避,别软弱,承担一回做母亲的责任如何?”
付从南的手几次想抚上她的背。
“我软弱?哈。”虞东东捂着嘴咯咯地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已经不想再提过去,也从不曾袒露她的真心,
“好啊,既然你想知道你的人生怎么来的,那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