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不实在
六点半整,虞行歌接到前台靳雅洁的电话,梁慧到了。
不急不缓穿过长廊,高跟鞋叩响在大理石上磕出涟漪,她在接待室外站定。看见坐在窗边发呆的梁慧。一头乌黑的秀发齐肩,整齐地披散在后,深蓝碎花连衣裙衬着皮肤微黑,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质感不俗。沉浸在思绪中的她并未发觉虞行歌的到来,只是不停地拨弄耳朵上戴着的一对金耳坠。等虞行歌进门,她愣住:“虞律师?”随着她站起身,腰间被赘肉撑的针线分明的连衣裙舒展开。
“我是。”虞行歌进门,放下手里的黑色笔记本。
“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周律师呢?”
虞行歌:“周律师开庭去了,不在律所。”
“哦哦。”梁慧面露迟疑:“你……要不,我等周律师。”“孩子找到了吗?”虞行歌关切道。
梁慧眼睛半垂,嘴里嘟囔着:“那还用找,肯定是他爸带走了。”“对了,上次你让我跟他补签的离婚协议管用吗?我要是起诉他能不能找到我儿子。”
“虽然不排除他爸爸带走这个可能性,但我认为你还是跟孩子爸爸、孩子的爷爷奶奶确认下为好。你觉得呢?”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打过电话了,没人接。”
虞行歌把桌上的白开水往前推了推:“坐下喝点水,跟我说下具体的情况吧。比如,来的路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梁慧坐下:“也没做什么,林向松电话关机,他爸妈都在老家,平时联系也不多。那手机就跟个摆设一样,我打过去也没人接。”
“还没有给公安打电话报案?”
“没有。”
“既然联系不上你老公,孩子就还是有风险的。报个案吧,现在就打。”
“怎么报,就打110?”梁慧神情里流露出对未知和公安打交道的恐惧:“我,我不会说。”
虞行歌用笔轻点桌面,磕碰的清脆声引过梁慧的目光:“没什么不会的,有我在这,你打吧。”说着,虞行歌拿出录音笔点下确认键向她点头示意。
梁慧依旧迟疑,直到看到虞行歌眼神里的催促。
机械音响起:“东江110,请讲。”
“你好,我要报案。”
“报案事由是什么?”对面的女声机械而冷静。
“我儿子失踪了。”
“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有键盘敲击声响起:“精确下时间和地点。”
梁慧慌乱地拿眼看向虞行歌,虞行歌伸出手掌比画。
“那个,今天下午五点左右。在建新小学发现的,最后一次见孩子是周一早上。我记得是8点左右,我送他出的门。但他跟他爸一块走的,现在他爸也联系不上。”
敲击键盘的声音加快:“孩子特征?父亲也联系不上吗?是否有嫌疑人的信息?”
“我儿子穿着一身黑色短袖运动服,上衣有米老鼠的动漫图画。裤子是条蓝色运动裤。嫌疑人林向松!身份证号:464653747464663110。”
接警员:“是否有携带相关电子设备?”
梁慧这才想起,林霖戴着电话手表出的门。她蹭地站起来:“有,有一条小米手表!”
“好的。根据您的相关报案信息,现生成警情编号BJ110-20220712-0921,请到东湖分局刑警支队做生物样本采集,注意携带孩子牙刷或头发等生物样本。”电话挂断前传来系统提示音:您已进入刑事案件响应流程,请保持通信畅通。
虞行歌在对面轻轻鼓掌:“看,你做得超乎想象的好不是。”
被一个小女孩夸了,梁慧怪不好意思的。
“那,那下一步做些什么呢?”
下一步?下一步该谈委托了。
“收集证据,起诉林向松假离婚。变更离婚协议,撤销房屋赠予、变更抚养权……”虞行歌话音一转:“然而在此之前,你需要请一个专业的律师。你觉得呢?”
“请律师啊,那没问题。我不就是因此来的。不过……”梁慧略有些迟疑。
过往的经历让虞行歌有一套极为精准的阅人能力。梁慧:本地人、拆迁户,又称之为暴发户。为什么给拆迁户冠以暴发户的称谓,是因为在拆迁之前过往的岁月里,他们的生活方式还遵循于大部分汲汲营营的普通人生轨迹,算计着兜里每一分每一毛过日子。而当他们有一天,突然因为一件意外事件在其并未做努力就获得巨额财产后,大部分的人难以处理金钱给多巴胺带来的巨大快感,这种人生转变的冲击,让他们往往选择了和先前性格和选择截然不同的路。
就是挥霍。
梁慧的鼻梁动过刀,没有骨骼的遮挡,光线透过上方透明的硅胶假体。后天的双眼皮纹理并不完美,她的穿着打扮却能看出未发迹前的样子,然而鞋子价格不菲。对于这样的拆迁户来说:钱值钱也不值钱,在于她想怎么花。钱能给你也不能给你,在于她是否愿意。
那她愿意还是不愿意的标准是什么呢?是心情。而她今天的心情,绝称不上愉快。
“这是律所的委托手续。”虞行歌推过去,“以及律所的收费标准。”
梁慧拿过来,快速翻动的动作体现其急迫的心情,她惊呼:“这么高?”
虞行歌微笑不语,她把双臂搁置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我要告诉梁女士的是,您的案件,很难做。假离婚在法律层面是不被承认的。”
“不被承认?什么意思?”梁慧大吃一惊。
虞行歌直视她的双眼:“在法律上,不存在假离婚的概念。一旦双方办理离婚登记或法院判决生效,婚姻关系即解除。在假离婚时,你们双方关于抚养权、财产分割的约定都具有法律效力。”
梁慧失声道:“怎么可能!那你那天让我补签的协议呢?”
“所以,我在离婚协议里约定并注明了你们因为债务办理假离婚的事实,并要求林向松将房屋变卖后所得款项全部转给您,只有这样,且只有财产部分、抚养权部分才可能挽回损失。”
“卖房子?我可不卖房子,你真是胡说八道!”梁慧蹭地站起来:“我没想到,虞律师你是这样的。”她丢下那份收费标准,不屑道:“说这么多恐吓我的话,就是为了收钱吧?亏我还觉得你年龄虽小却挺干练。本来打算把我的案子交给你做。但是你不实在啊。”梁慧撂下这句话,拎起包气势汹汹地推开门,迈出去的步子微顿,看里面人没有挽留的意思,她这次头也不回走了。
虽然知道要谈崩,但第一次收费都这个开局实在是……
“怎么回事?”靳雅洁过来收拾会议室,虞行歌帮忙把杯子收起来:“我看当事人气得不轻,你怎么气她了?”
“我哪敢气当事人啊。”虞行歌认真道:“我的情绪向来比我的小金库都要稳定。”
“哇!行歌,你还有小金库呢。”
二人打趣两句便分开,虞行歌拨通周玉宣的电话,既然是周律师的当事人,还是要给周律师报备一下。
梁慧站在电梯口犹不解气,她妈打来电话关心:“给律师聊得咋样,你那案子能做不?”
“别提了妈,这个虞律师一点都不靠谱。”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跟她一起踏入电梯,西装革履加锃亮的皮鞋,三分未语先笑的唇角,只有银丝眼镜下透露着主人的精明。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个虞律师居然跟我说假离婚撤销不了,这不扯淡的吗。我咨询的不说有千儿八百,十几个总是有的吧,谁不说我这官司肯定能做。”
她又瞟那男人一眼,见他神情毫无波澜,恐怕没听到,更放松了些:“我本来看着她电话语气老练,想着经验丰富。合着居然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小姑娘那话,能信?她让我跟林向松补签了一份假离婚协议,说让对方把房子卖了钱转给我。那天太慌了我都没细看,你说她这是什么律师啊,那不是瞎建议吗。”
梁慧语气不忿,“我看根本就是在恐吓。”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林向松这个不地道的,他给你签?”
“哎呀就刚领完证的当天,林向松那不苟言笑的劲,那天感觉却很高兴。我就说这右眼不停地跳,去网上找了不少律师咨询。不过这些律师们,都精明得很,都要先付费才给回复。”
“那这个小姑娘不收钱?”
梁慧听不得母亲的质疑:“她一个刚毕业的,哪好意思收钱哦。”电梯停在了一楼:“我不跟你讲了,我去找别的律师去。妈你让我爸从我伯家表哥那找找公安的关系,查查林向松到底带孩子去哪了呗。”
“你也不担心林霖。”
“瞧你这话说得,我哪里不担心了!妈你这话就可没意思,不担心我在这瞎跑?那林霖肯定是被他爸藏起来了,他爸比我宝贝他多了。”
“那你没跟律师讲?”
“我那是不想增加她的砝码好吧。看见一个母亲都这样了她总不好意思再收那么高的费用了吧?谁知道这女的铁石心肠。”
梁慧把掉在前胸的头发捋到后面:“你是没见那代理费。高得吓死个人!”
听着对方高跟鞋噔噔走远,电梯里站着的红江律师事务所婚姻家事团队负责人魏瑾这才目视对方的身影。
“虞律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