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临淄惊梦
秦昭睁开眼时,后脑还残留着实验室爆炸的灼痛感。
他撑起身子,手掌按在夯土路面上,粗粝的沙石扎得掌心发麻。
青灰色砖墙挤在两侧,酒旗在风里卷出暗褐色的边,几个穿深衣的汉子扛着陶罐从他面前经过,粗麻绑腿下露出草鞋磨破的脚后跟。
“足下可需相助?“
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昭抬头,看见个穿靛蓝曲裾的青年正俯身看他,腰间青铜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
青年身后站着个铁塔般的虬髯大汉,半旧的皮甲下肌肉虬结,肩上扛着的戈刃还沾着泥点。
“此处是临淄西市。“青年伸手将他拉起,指尖薄茧擦过他手腕,“在下牟羽,这位是张毅。
看足下衣冠奇特,莫非是墨家游士?“
秦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格子衬衫,耳边掠过远处市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当啷——铁匠铺传来青铜锤敲击的脆响,空气里飘着熟粟米和牲畜粪便混杂的味道。
他忽然按住牟羽的手:“今天是齐威王二十三年?“
张毅的戈柄重重顿地:“大胆!竟敢直呼君上年号!“
“无妨。“牟羽拦住同伴,眼底闪过精光,“足下如何得知?“
掌心渗出冷汗,秦昭看着宫墙方向升起的玄鸟旗。
史书记载,今年齐王将纳孙膑为军师。
他压下狂跳的心脏,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我还知道三日后大梁会有使臣送来九鼎图。“
牟羽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秘密昨夜才从边境传来,连宫中侍卫都未必知晓。
宫门前的卫兵横戈阻拦时,张毅从怀里摸出块青铜符节。
秦昭瞥见符节上的“田“字铭文,突然抓住牟羽手腕:“若想活命,见到齐王就扔掉这个。“
牟羽指尖微颤。这符节是田忌三日前所赠,连张毅都不知来历。
齐王宫的白石阶染着夕阳血色。
秦昭跨过门槛时,腰间突然传来剧痛。
暗处飞来的箭簇擦过玉佩,在青砖上迸出火星。
他踉跄半步站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不是发动时空逆转退回半步,此刻箭头已穿透肾脏。
“护驾!“张毅的怒吼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侍卫们涌向箭矢来处,却只抓到个服毒自尽的黑衣人。
田忌抚掌大笑:“好个先知,连自己遇刺都算不到?“紫袍玉带的重臣踱步出列,腰间组佩叮当乱响,“既要献技于君上,何不算算明日天气?“
“三日后辰时,临淄市集会出现汗血宝马。“秦昭直视齐王,任由田忌的目光如毒蛇舔过后颈,“此马右前蹄有月牙白斑,能助齐国组建当世第一骑兵。“
孙膑突然咳嗽出声。
这位瘫坐在木轮车上的军师,正用竹简遮住嘴角笑意。
齐王摩挲着案上玉圭,目光扫过秦昭被箭风划破的衣襟:“若此言落空...“
“昭愿受车裂之刑。“
暮色吞没宫墙时,牟羽在转角按住秦昭肩膀:“方才为何救我?“他掌心的田氏符节已碎成铜渣。
“田忌送你的不只是符节。“秦昭指向宫墙阴影,“那上面涂着遇热即化的剧毒。“史书里记载的牟羽暴毙,正是始于今日。
更鼓声穿过三条街巷,田忌府中的密室内,青铜灯树照亮半张阴鸷的脸。“找二十个马贩子,把临淄周围所有白蹄马买空。“镶玉的匕首扎进案几,割裂了画着月牙标记的绢布,“三日后,本相要那个狂徒的血染红市旗。“
晨雾未散时,临淄市集的黄土道已被马蹄踏出深浅不一的凹痕。
张毅蹲在茅草棚顶上,皮甲肩头凝着露水,铜铃般的眼睛盯着三十步外的马厩。
五个戴斗笠的汉子正在往板车上装麻袋,袋口露出几绺沾着泥浆的马尾。
“这匹的蹄子!“棚下突然传来压低的惊呼。
张毅看见个疤脸汉子扯开麻袋,露出半截雪白的马蹄,月牙状斑纹在晨曦里泛着珍珠似的光。
虬髯大汉直接从棚顶跃下,落地时震得板车木轮咔啦作响。
“军爷,俺们是正经马贩......“疤脸汉子话没说完,张毅的青铜戈已抵住他咽喉。
皮甲上沾的草屑簌簌掉落,盖住了板车缝隙里渗出的新鲜马粪——这些麻袋底部,分明铺着田忌府特制的青竹席。
齐王驾临的鼓声惊飞了檐角麻雀。
秦昭望着从宫道绵延而来的玄色旌旗,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时空逆转消耗的精力让他眼前发黑,昨夜预见的十七种变故还在脑中翻腾——田忌至少安排了六处伏兵。
“此马当真是天赐祥瑞!“齐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枣红马被牵出时,朝阳恰好照在它右前蹄的月牙斑上,银鬃随风扬起似流云。
孙膑的木轮车吱呀作响地靠近,他伸手接住马匹喷出的白气,突然转头对秦昭笑了笑:“马鼻有汗,确是西域种。“
田忌的紫袍在风里鼓成个狰狞的弧度:“君上,市集每日往来马匹数以百计......“
“相国三日前派人在周边郡县收购白蹄马。“牟羽突然举起半块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马匹交易记录,“昨夜城西五里亭还有二十匹‘意外’病死的良驹。“
齐王抚摸马颈的手顿了顿。
秦昭看见孙膑悄悄将某物塞进田忌随从的褡裢——是半枚与牟羽先前持有的相同符节。
“报!“传令兵突然冲开人群,“魏国使团改道直奔边境,声称要重议去年盟约!“青铜虎符被重重摔在齐王脚边,正是当年与魏王交换的信物。
田忌的冷笑声像是毒蛇吐信:“先知不妨说说,这算不算你说的外交危机?“他故意踩住虎符,锦靴碾着青铜纹路:“君上若信这江湖术士,不如让他三天内变出十万精兵?“
秦昭感觉掌心伤口又渗出血来。
昨夜逆转时空阻止牟羽触碰毒符时,他徒手捏碎了半块瓦片。
此刻血腥气混着马粪味冲进鼻腔,反而让他清醒:“不需一兵一卒,只需君上赐我三匹绢、五车黍米。“
齐王猛地攥紧马缰,汗血宝马吃痛扬起前蹄。
这个要价还不及宫中半日开销,却正对应着昨日边关急报——魏国春旱缺粮的秘闻,连孙膑都尚未得到消息。
宫墙阴影下,牟羽盯着秦昭被血浸透的袖口:“你要的黍米,是给魏国灾民的?“他声音压得极低,手中占卜用的蓍草无意识掐成了三段。
暮色染红市旗时,秦昭独自站在驿馆窗前。
他袖袋里藏着半块带毒的田氏符节——今晨混乱中从刺客身上顺来的。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里如野兽发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