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地下室(四)
哈,哈,哈!“接下来你怕是要在牙疼中找快乐了!”各位会大笑着喊道。而我则会回答:“为什么不可以呢?牙疼也是有快乐的。”我已经牙疼整整一个月了,我对此相当笃定。显而易见,人们在愤怒时绝不会静默无声,而是会呻吟不止。但这些呻吟可谈不上实事求是,反倒狡猾至极。问题的重点就在于狡猾——呻吟表达了吃痛之人的快乐;如果外界不曾给他快乐,他绝不会费心多此一举地呻吟。各位先生,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理应好好解读一番。首先,呻吟能够表明以下两点:一、痛苦百无一用,只会让人类的意识蒙羞;二、自然法度森严,这点显而易见——你朝自然吐口水,自然却毫发无伤,最终痛苦不堪的只有你自己。其次,呻吟还会让人意识到,即使没有敌人,痛苦仍会常伴你身;即使遍地都是瓦根海姆牙医[1],你仍然是牙齿彻头彻尾的奴隶;如果有人想你痊愈,那你的牙疼就会痊愈,如果没有,你就会再牙疼三个月;最后,如果你仍然不同意,甚至抗议,那么仅剩的慰藉要么是抽自己耳光,要么是用拳头狠狠砸墙,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好了,先生们,有了这些该死的羞辱,有了这些不知从何而起的嘲笑,万事俱备,快乐终于拉开帷幕。这种快乐有时甚至能够让人获得最高的感官享受。先生们,我请求各位听一听,听一听一位19世纪的知识分子因牙疼而发出的呻吟。当然,要在生病的第二天或第三天,那时的呻吟和第一天有所不同,不全源自牙疼,因此听上去并不像一个粗俗的农民,而更像一个为欧洲文明和发展所触动的人,一个人们常说的“脱离了根基和人民的方式”的人。[2]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呻吟声不知何故开始变得难以入耳、恶毒至极、夜以继日、连绵不绝。他本人也清楚,呻吟对自己毫无用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只是在徒劳地消耗与刺激自己和他人;他清楚,就连他为之鞠躬尽瘁的公众,以及他的一家老小,都已经厌烦了他的呻吟,对他的疼痛全然不信——他们已经看透,他本可以选择其他更简单的方式来呻吟,不必声音颤抖,也无须刻意作秀;而他之所以选择这样复杂的方式,除了恶意和狡猾,没有其他理由。这一刻,基于他意识中的一切事物、感受到的一切耻辱、感官的享受终于破土而出。“所以说,是我打扰你们,让你们绷紧心弦,让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眠,对吧?既然睡不着就都别睡了;牙疼的每时每刻,你们都应该和我一同感受。既然在你们眼中,我不再是自己曾幻想成为的那个英雄,而只是一个卑鄙的小喽啰,一个切那潘(chenapan)[3],好啊,那就这样吧!我很高兴能与你们分享最深层的自我。你们讨厌听到我刻薄的呻吟吗?那就随你们讨厌吧;我要发一个更难听的颤音……”各位先生还没明白吗?不,显然,一个人必须达到一定的思想境界和意识深度,才能全面理解这种享受的一切微妙之处!各位在笑吗?真让人高兴。平心而论,先生们,我讲笑话的语气确实不如人意——顾此失彼、语无伦次、毫无底气。但那只是因为我没有自尊。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怎么会对自己有丝毫的尊重呢?
注释
[1]根据彼得堡的总地址簿(General Address Book),当时有八名名叫瓦根海姆的牙医在该市执业。
[2]事实上,1861年至1865年,在陀氏及其兄弟米哈伊尔共同主编的《时代》(Time)和《纪元》(Epoch)杂志刊载的文章中,该短语是一种特色。
[3]意为“不中用的人”(英文:no-account;法语:rascal),来自德语“小偷”一词“schnapphah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