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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锁鳞洞天
槐树皮上的人脸在闪电中一明一灭。王守根摸出随身三十年的黄铜罗盘,指针在触到树皮的瞬间开始疯转,最后死死钉向村小学方向。雨水顺着人脸纹路汇聚成泪,在树根处冲开个巴掌大的土坑,露出半块黢黑的陶片。
“是祭窑的镇物...”七叔公突然喃喃自语,缺齿的牙关咯咯打战。老人枯瘦的手指抠进陶片边缘,指甲缝里立刻渗出血珠。王守根俯身细看,陶片表面阴刻着半阙童谣,与井壁残句恰好相接:“...捉迷藏,莫开箱,开箱见了阎罗王。”
小陈的执法记录仪发出电流杂音。镜头里,渗血的槐树根突然缠住村会计脚踝,这个向来体面的中年人竟像孩童般嚎啕起来:“不是我!当年往井里扔箱子的明明是...”王建国猛扑过来捂住他的嘴,西装袖扣刮过树干,带起一蓬带着腐臭味的木屑。
老刑警的烟头在雨中熄了。他捻起沾血的木屑对光细看,碎末里混着几丝靛蓝纤维——与三十年前失踪案卷宗里记载的粗布工装材质完全一致。指腹传来的刺痛让他想起法医实验室的汇报:王德发指甲缝里的青黑色淤泥,化验结果竟含1950年代特有的纺织染料。
“守根叔!“小陈突然指着人脸树皮惊叫。雨水冲刷下,那张扭曲的面孔竟显出几分女相,眉眼间依稀有祠堂供桌上某块灵位的影子。王守根摸出老花镜,镜片蒙雾的刹那,他恍惚看见妹妹穿着红布鞋从树后闪过。
七叔公的枣木拐杖突然重重顿地。老人从棉坎肩暗袋掏出个油纸包,颤抖的手指揭开七层包裹,露出半枚生锈的铜哨。哨身刻纹与青铜铃铛上的殓文同出一脉,吹口处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当年春丫...”老人浑浊的泪混进雨中,“就是用这个唤的阴兵...”哨子坠落的瞬间,井底突然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红漆木盒里的铜钥匙自动立起,在积水中指向后山防空洞方向。
王守根捡起哨子的手背青筋暴起。金属表面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妹妹失踪那夜,自己攥着的搪瓷杯也是这般灼人。余光里,王建国正用鞋尖悄悄碾碎那块带字的陶片,裂纹延伸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暴雨更急了。槐树裂缝中涌出的白色汁液突然变成血红色,在满地狼藉中蜿蜒出祭祀鼎的纹样。小陈的录音笔不知何时自动开启,沙沙杂音里混着幼童哼唱:“...阎罗王,穿红裳,哭嫁新娘坐棺轿...”
防空洞铁门上的苔藓厚如绒毯,王守根的手电光扫过时,绿斑间突然泛起鱼鳞般的幽蓝。铜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门缝里渗出带着铁腥味的暖风——这不该是封闭三十年的空间应有的气息。
“温度计显示洞内19℃。”小陈盯着仪器屏幕,指尖在结露的玻璃面上划出水痕。实习警员没说他看见读数在“7”和“23”之间疯狂跳动,就像三十年前老式转盘电话的拨号音。
七叔公的枣木拐杖突然裂开条细缝,藏在杖芯的朱砂簌簌洒落。老人佝偻的脊背紧贴潮湿的岩壁,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那些本该灰白的钙化物,此刻泛着脏器般的暗红色。
“电压不稳。”王建国擦拭着护心镜,镜面映出的手电光斑却诡异地静止在某个方位。村主任没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慢慢爬上洞壁,轮廓逐渐膨大成孕妇体态。王守根用犬齿抵了抵腮帮子,这是他在凶案现场压抑呕吐欲的习惯动作。
铁门轰然洞开。霉味混着陈年香灰扑面而来,小陈的执法记录仪突然黑屏,只余电流声模拟出孩童嬉笑。二十米深处的承重柱上,七盏青铜灯围成北斗状,灯油里浮着指甲盖大小的鳞片。
“这是...鱼鳞?”村会计的眼镜蒙上白雾。他后退时撞到锈蚀的储水罐,罐体“1958”的铭牌坠落在地,露出后面用血画的镇水符——符咒的“雨”字头三点水,正是三十年前灭门案死者眉间的刀伤形状。
王守根的警靴陷进某种粘稠物质。手电光下,满地散落着风化的纸钱,每张中央都戳着个硬币大小的孔洞。他蹲身用镊子夹起一片,纸灰簌簌剥落处,显出半枚带牙印的麦芽糖残渣——和妹妹失踪那天衣兜里的一模一样。
“王队!”小陈的惊呼在洞内撞出七重回音。强光扫过西侧洞壁,那里密密麻麻钉着褪色的红肚兜,每件都裹着束灰白头发。更骇人的是墙面抓痕组成的图案:七个手拉手的小人围住口棺材,棺盖上刻着生辰八字——正是祠堂黄裱纸上缺失的那组数字。
七叔公突然跪倒在地,额头将纸钱灰碾出人形凹痕。老人从棉坎肩里掏出把骨粉撒向空中,粉末却凝成螺旋状停滞不动,渐渐显出张少女的脸——正是准考证照片上的模样。
王守根摸出罗盘,磁针在触到洞壁水珠时竟直立起来。他顺着针尖方向望去,通风管道的铁丝网后卡着半本工作日志。纸页被潮气浸得发涨,但还能看清某页的狂草:“丙寅年七月十五,祭品少了个,老樟树西侧补埋......”
洞深处突然传来铃铛脆响。小陈的强光手电照过去时,所有人都看见地上散落的青铜碎片自动聚合成人形。那轮廓脖颈处有道豁口,断茬处黏着几缕灰白发丝——与王德发溺亡时指间缠绕的头发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