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通达(二合一)
正事谈完,又说了些没有营养的闲话,时间也悄然来到酉时一刻。
天色将暗,晚宴随即开始。
刘珩不仅让仆役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更是将蚩尤里几个重要人物请来,一起招待韩康。
同时刘珩又摆低姿态,奉承恭维。
韩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这其实才是一个里聚豪强面对县君主簿的正常态度。
不过,他并不在意刘昱、刘钧、刘朗等人,反而执意要让周礼等人入席陪同。
然后与后者相谈甚欢,谈论起军中往事,更是连连浮白。
其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也不难理解,虽然对董卓这种出身背景、高度的人来说,手下并不缺少能提刀杀人的悍卒。
但对于韩康或者赵谦来说,周礼这种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还是很难得的。如果能够收为己用,对增强自身实力颇有好处。
刘珩冷眼旁观,不以为忤。
韩康的这种做法,他乐见其成。
酒宴开始后不久,刘珩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暂时离席。
不过他并未走远,摇晃着身子直接趴伏在耳房榻上,鼾声震天。
耳房与正堂相连,如果位置合适,站在正堂可以隐约看到耳房内的情况。
而韩康,就身处这样一个位置。
在客人面前醉倒酣睡,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所以韩康等人看见刘珩这般模样,纷纷出言取笑。
宴会氛围也因此更加热烈。
众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然而,在韩康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地方时,与刘珩打扮相同、身形近似的刘骏,赫然已经取代刘珩,安静趴在耳房床榻上。
刘珩本人,则通过耳房暗门,径直离开了坞院。
......
若非实在无路可走,刘珩并不愿意选择杀人这种最极端的方式。
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听起来很豪气、洒脱,好像大山就是无忧无虑、没有欺压的世外桃源,到了山里就能自由生活。
但怎么可能呢?
现实情况,大多都比人类的美好想象更加残酷。
后世除了少数一些地方,绝大多数山川都已经遍布人类足迹。
但刘珩如今身处的这个年代,受限于物质水平,人类对大山的开发程度极低。
莽荒、原始,才是此时这片土地上各个崇山峻岭的代名词。
那里是野兽的乐园,是人类的禁区。
一旦踏入深山,除了要面临虎豹豺狼、蛇虫鼠蚁随时随地各种角度的侵袭,还要面对食物短缺的难题。
深山中的土地贫瘠,耕种条件恶劣,只靠树上结的果子、捕捉到的猎物,根本无法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
即使山里不缺各种各样的自然资源,但交通闭塞的情况下,缺乏有效的生产工具和技术手段,无法转化为生活必需品。
更别提,人总归是社会性动物。
想要真正长时间居住在深山里,规模庞大的人群是必要条件。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有多少人愿意抛弃祖辈传下来的土地,去深山老林里过野人一样的生活呢?
要知道,一旦当了野人,再想重新拿回户籍,可就难了。
流民还有机会回到原籍,承平时节,身上背负罪责的野人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除非愿意投身奴籍。
但是。
总归是要有但是的。
但是刘珩忍不了了。
穿越后这些天,大多数时间里,他都被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辨别却又重若千钧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
得到关爱时的快乐;
担心美好生活毁于一旦时的忧虑;
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愤怒;
亲手杀死同类时的悲哀;
看到熟悉面孔死于非命、只留下如他一般形单形只的孤儿时的同情;
亲近之人受到迫害欺压时的憎恨;
看着亲近之人承受屈辱、自己却无能为力时的羞愧;
...
如此种种,几乎把刘珩逼疯。
这种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受到猛烈冲击的滋味,比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人觉得痛苦。
而韩康今日的一番言行,彻底摧毁了刘珩仅存的理智。
既然不让他好好过日子,那就都别过了。
本来,刘珩还在犹豫要不要伺机杀了韩康,但今日见到此人,他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仅仅只杀掉韩康一人并没有多大用处,只要赵谦不死,永远都不会有安稳生活。
安邑县令赵谦,才是一切祸害的根源。
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表演。
刘珩知道自己的计划很粗糙很冒险,但还是那句话,他忍不了了。
他不想等了。
他已经和皇甫威、周礼商议好,一旦刺杀之行不顺利,亦或者发现蚩尤里内外有任何异动,就直接宰了韩康,带着祖母、刘芷、贞娘等人,逃进中条山内建造好的据点。
大乱已经快来了,祖母他们不需要在山里躲藏很久,总能找到生路。
至于他刘珩,一条命而已。
下定决心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关羽。
后者决定杀人时的心情,或许跟他别无二致?
......
天色入暮。
刘珩悄声无息翻过里垣,找到了在蚩尤里外等候多时的刘预。
但当刘珩看到刘预的一刹那,脚步却猛地停下。
因为刘预身边除了马匹,竟还有一道人影。
“长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是问关羽,但刘珩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刘预。
夜幕下,刘预脸庞被冷风刮得通红,刚想说话,却被关羽挥手打断。
“兄长不要责怪阿预,是我一直缠着他不放。”
关羽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笑意。
刘珩默然无语。
关羽这幅表情,必然已经从刘预那里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他仍旧选择留在此地,意思不言而喻。
但刘珩真不想把关羽拖下水。
“长生,当日贼匪屠戮蚩尤里,你已经舍命帮过为兄一次,欠为兄的早就还清了,不必再蹚浑水。而且,赵谦不比乡里间的豪强,他是深得天子信任的中常侍、大长秋赵忠的侄儿。杀官等同于造反,而杀赵谦之事一旦败露,汉家天下几无存身之地。”
“兄长竟是这般看待我么?”
关羽笑容暗淡了几分,“兄长以为,关某所做之事,只是为了偿还兄长救命的恩情?”
“至于赵谦身份尊贵,”
他摇了摇头,神色忽又振奋起来,“如果兄长愿意,想必无论赵谦还是韩康,都很乐意收纳兄长,事实上他们也正是这么做的。只需要付出小小代价,就能升官,就能跟朝中大人物搭上关系,兄长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宁愿冒险行刺身份如此尊贵的一县令宰,也不愿意投身其门下,享受唾手可得的富贵呢?”
刘珩没有回答,他隐约明白了关羽的意思,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而在他对面,关羽眼神明亮,语气也变得更加激昂:“因为兄长不愿与虫豸为伍!”
他看向刘珩的眼神里,竟带了一丝崇敬:“无偿借给父老钱粮,建立私塾助孩童识字读书,是为仁;不愿用亲人换取富贵,不愿与贪官污吏为伍,是为义;夫子说,见义不为无勇也,兄长见义而为,是为勇;能够迅速找到问题根源,且临机应变,因势利导将韩康变为掩护,把握成事的时机,是为智。”
“关羽虽不如兄长仁义勇智俱全,可难道还不能心怀义理吗?!”
“......”
刘珩忽然有些羞愧,良久之后方才伸手拍了拍关羽的肩膀。
三个人,背弓执刀。
三匹马,四蹄裹布。
一起隐于夜幕。
......
五通乡位于东郭乡正北部。
从蚩尤里一直往北走,大约二十里路,就到了五通乡郭里。
二十里路,骑乘骏马只需一刻半。
正因为距离如此之近,当日刘珩等人听闻郭里遭难时,才会那般慌乱。
经过贼匪的洗劫焚毁,郭里百姓十去其九不说,房屋也几乎没有完整的,单薄的里垣也布满了缺口。
县君莅临,自然不能住在里垣外,但里垣内的房屋也都破破烂烂,无法居住。
但郭里百姓爱戴县君,怎能让他露宿星空之下?
就算郭里百姓愿意,五通乡的乡有秩、三老、游徼,也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结果就是,遭受惨事的郭里父老,感念县君百忙之中仍心系治下子民,齐心协力在郭里正北居中处,给县君建造了一座崭新的两层宅屋。
屋子以木材为主体框架,辅以黏土、石砖,看上去有些配不上县君的高贵身份。
但县君不愿辜负父老乡亲的一片苦心,最终还是住了进去。
门下督盗贼跟随县君已久,更得信任,故而带着手下十五名护卫,在屋内值守。
贼曹是安邑县本地人,投靠县君没多久,所以很自觉的和手下十五名护卫一起,守在宅屋之外。
内外加在一起一共三十余人,将整座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初春时,天气虽然逐渐变暖,但夜里气温还是很低。
再加上阵阵冷风,屋外护卫们更觉浑身发寒。
就在此时,距离木屋百余步之外,忽然燃起了火焰。
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旺,眨眼间已是红彤彤一片。
如此突兀出现的大火,自然引起了护卫们的注意。
贼曹不敢大意,连忙带着七八个冻得发颤的手下前往查看。
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不过,隐约传来的几道喝骂声,还是引起了屋外剩余几名护卫的警觉。
几人对视一眼,一人返回屋内报信,其他人则聚拢到宅屋门前,并没有冒然上前查验。
然而,这种谨慎却并没有收到太大成效。
只听到连续几声箭矢入肉的声音,屋外就只剩两名护卫孤零零的站着。
二人惊魂之下,立刻推开门退到屋内。
阴影处,关羽看着正轻甩手臂缓解疲惫的刘珩,眼里满是钦佩:
“兄长当真神射!哪怕古之养由基、李广复生,恐怕最多也就这番模样了。”
不怪关羽如此惊讶,实在是刘珩展现出来的射艺过于可怕。
宅屋虽然点着烛火,但能见度依旧很低。
刘珩几人担心被很快锁定位置,所以藏在距离目标较远的地方。
这种不利于弓箭发挥的情况下,刘珩竟然八射八中,且都射中咽喉这等要害处,简直匪夷所思。
“长生专注些,事情尚未结束,不可大意。”
“兄长所言甚是。”
关羽收束注意力,按照此前拟定的计划,和刘预一左一右,一起向宅院投掷点燃的火把。
刘珩则继续持弓守在原地,等候从屋内走出来的人。
他并没有等很久,因为火把已经引燃了宅屋的木柱,眼看着,火焰即将蔓延到上方的房梁。
屋内之人终于忍耐不住,数名护卫举着临时找到的木制遮挡物,畏畏缩缩地打开了房门。
这种方式,的确有效防御了刘珩手里的弓箭。
他射出的箭矢,尽数钉在木板上,无法穿透。
更别提造成伤害了。
就在护卫们以为找到克制手段时,殊不知更可怕的敌人即将到了。
关羽早已等候多时。
关羽是一名猛将,这点应该没有任何人持反对态度。
而他之所以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猛将的代名词,则跟正史记载有关。
正史上,明确记载了关羽的两项战绩,一项能说明武力值,一项能说明统率值。
后面那项暂且不提,只说前面那项。
“绍遣大将(军)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於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曹公即表封羽为汉寿亭侯。”
策马于万军丛中斩敌军主帅首级而还,诸将莫能当者。
这是何等武力,何等威势?
堪称武将天花板!
眼下的关羽,各项素质都没有达到巅峰,但处理区区十余名护卫,显然不在话下。
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挡者披靡。
一人一刀,一直杀到瑟瑟发抖的赵谦面前,才算结束。
而脚下,已然一片血红。
刘珩看着不停求饶的赵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挥出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赵谦痛苦的扭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双目圆睁,再无声息。
原来,掌握十万生民生杀予夺的赫赫权势的大人物,被割破喉咙后也一样会死。
还死的这般难看。
一瞬间,刘珩只觉通体舒畅,通达无比。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赵谦,嘲讽一笑。
“呵。”
“原来,也是只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