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美原
李长安并未因为李彦鲁这番略带挑衅的话而乱了阵脚，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平下心来，按照之前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往前。所以也并未表现出不满，脸色仍然如常，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稳：
“敢问阁下前来，应该不是与我说这些事吧？想来还有些事情？！”
李彦鲁并不奇怪李长安为何会如此心平气和，能够立下先登大功而保持心态，且在面对选择时坚守本心的人，若是只因一两句的挑逗之言从而跳脚的话，未免有些太过轻浮，又如何能称得上对手？
“你说的不错，自然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节帅针对你的那些属下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之前的部下以及跟随你的那些伤兵，还有一些其他各部的伤兵如今被节帅编为一个新的都军，共计三千余人，军饷待遇比之前要好上不少，是为新都军，那个叫做李成的军官，如今是新都军的十将。
至于你身边的这个赵虎，如今也被节帅升了官，升任原先所在队伍的营指挥使，统领原先兵马，军饷待遇都有上涨。
如何？节帅待你不薄吧？！”
李彦鲁饶有兴致的说着李继徽对李长安周边人的安排，一双眼睛上下不断的打量，想要看看李长安在听到这个安排之后的反应。
李长安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很清楚李继徽此举的背后深意。这是将他之前的势力进行了拆分消化，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说的好听点，提升了那些伤兵以及李成的待遇，其实就是剥离李长安与那些伤兵以及李成的联系，尽可能的消减李长安对那些伤兵的影响力。
世间之大恩，莫过于救命之恩。李长安救治伤兵，这便是救命之恩，加之李长安态度坚定，选择伤兵从而放弃赏赐，这又是坚定人心的举措，势必会让那些伤兵死心塌地。
若是李长安仅有冲阵之能，而无战略谋划，李继徽也不会如此行事，甚至为了拉拢李长安，让那些伤兵继续跟着李长安。可自从李长安说出那句“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一番话后，李继徽的心态就有了一些变化。
李长安肯定是要拉拢的，也必须要为他所用。但是，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掌控太大的力量，绝对不能让他拥有太高的名望以及一些坚定的拥趸。如今李长安尚有忠心，但在这混乱的世道，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忠心是不会改变的？
李继徽本身就是一个二五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身为李茂贞的义子，之前也投降过朱温，在朱温走后，又反正李茂贞。他以己度人，就怕李长安日后生出二心。到了那时，一个悍勇无比，且有大谋略，且拥有很大名望的人，所造成的破坏可是很大的，搞不好能威胁到他的基业。
虽说这些事情如今尚未发生，但李继徽在这乱世中生存多年，自然知道未雨绸缪。而这又何尝不是对李长安的一种试探？！
“确实，节帅待末将不薄，节帅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有以死效力！”李长安朝着李彦鲁道了一声谢，紧皱的眉头忽然又舒展开来，沉闷的情绪得以缓解，甚至有些窃喜。
见李长安如此一反常态，李彦鲁有些纳闷。这不对劲啊，你努力积攒下来的势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你不感到愤慨，反而还喜上眉梢，这不正常啊？！
李长安自然高兴，此事虽然暂时对李长安不利，但事情要分两面看，世间之事自然有利有弊。目前是弊大于利，可越往后走好处越大。
李长安救治伤病，爱兵如子，在如今的静难军中颇有美名，但除了那些曾经跟随李长安的伤兵切实的知道且体会过之外，其余伤兵只是听闻有此名声，却并未接触过，听说之事大多捕风捉影，并不知实情。
如今李继徽将其余各部的伤兵与李长安救治的伤兵充在一起，那其他各部不知实情的伤兵定然会向李长安救治的伤兵打听此事，如此一来，其他各部的伤兵就切实的知道了李长安的为人以及所做之事，难免会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比如，通过李长安救治过的伤兵从而让李长安来医治他们的伤势。
那么李长安就能与其余各部的伤兵取得联系加以救治，拉近关系，从而拉拢其余各部的伤兵，巩固实力。
李继徽不是傻子，当然也能发现此事，但他想要阻拦却是不容易的。他若是不让伤兵寻找李长安，就会引起伤兵的不满。
对于伤兵而言，老子给你们李家卖命，现在受了伤明明良医就在跟前，你却不让我们治？你居心何在？到时候，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适得其反。
至于那李成，此时未必会对李继徽的如此安排而感到高兴。他是升官了不假，但他手下的那些兵马却从之前的正常军士变成了伤兵，这种明升实贬的操作，心里又岂能没有怨言？
如此一来，李长安就有了机会，继续拉拢李成，并且通过李成来牢牢掌控那些伤兵。
其实，李继徽最好的方法并不是拆分李长安与那些伤兵的联系，而是让李长安继续统领原来的伤兵，并且独立出来，不与其他各部伤兵联系，再让其余各部兵马约束其部下伤兵，使得伤兵分散。
如此一来，即使李长安有医人治病的本事，其余各部的伤兵也很难与李长安取得联系，即便各部兵马闹事，但他们分散开来难以形成助力，很快就能平息下去。
而不像现在，把伤兵聚集在一起，若是伤兵同时闹事，声势一旦起来，李继徽也是难以吃消的。
正因李长安想通了其中事由，所以才对李继徽这个决策并不感冒。
“你还有事吗？！”李长安放平了心态，再次问道。
李彦鲁见李长安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有些不满，道：“当然有事，刚才节帅让我通知你，说有军情商议，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来！”李长安应了下来。
“行了，我言尽于此，你尽快一些吧，别让节帅等的急了！”李彦鲁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李彦鲁远去的背影，一旁的赵虎沉不住气，皱眉骂道：“这哪是升官啊，这明明是糟蹋人，那些伤兵当中大多还未痊愈，就把你踢出去了，这后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岂不没命了？！而且，我也不想当这什么狗屁营指挥使，我想跟着你！”
对于赵虎而言，营指挥使确实是个大官，放在之前他当然喜欢。可他如今年龄已经不小，现在战事未歇，以后也不知道要打多久的仗，这次攻打夏州城时，不知道有多少营指挥使身死当场。升官虽然很好，可不如跟在李长安身边来的实在。
跟着李长安，不用太担心生命问题，更不用担心功劳。
李长安看着面前激动的赵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目的。不过目前来说，赵虎担任营指挥使的作用要比跟着他大一些。一个营的兵力虽然不多，可也有五百人。李长安可以通过赵虎，来拉拢掌控这五百人。这无疑又是一大助力。
想到此处，李长安安慰道：“此事节帅定有深意，我等还是莫要妄加揣测。何况，你升官也是一个好事，我也不会因为你升官便与你疏离。你们先在营地休息，我去节帅那里！”
“好，我信你！”赵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安慰了一阵赵虎等人后，李长安向李彦鲁追去。
……
议事厅。
李长安来的很早，当他过来时，其余各部将领尚未到达，而李继徽早早的坐在了议事厅里，慢条斯理的喝着点茶。这一盏温热且泛着白色泡沫的茶水下了肚，李继徽舒服的长出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了进来的李长安，指了指旁边，道：“坐吧！”
“末将谢节帅！”李长安道了一声谢，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李继徽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李长安：“你可知道我对你的那些属下以及伤兵的安排了？！”
听到这话，李长安心中一动，明白这是李继徽对他的试探，便道：“末将已经知晓！”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李继徽说到此处，眼睛半眯着，不断的打量着李长安的反应。
李长安平稳如常，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心平气和的说道：“节帅此举定有深意，末将乃节帅下属，自当以节帅唯命是从。不过……”
听着李长安的回复，李继徽脸上多了些喜色，可在听到李长安最后那句不过时，那一抹喜色又转化为谨慎：“不过什么？！”
李长安道：“回节帅，末将曾经答应过他们，要医治好他们，将他们活着带回邠州！”
听到李长安这话，李继徽松了一口气，道：“你也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妥当安排那些伤兵的，毕竟，这都是我静难军的人！”
李长安站了起来，冲着李继徽躬身行礼拜谢：“末将谢过节帅！”
“你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我之前听说，你之所以救治那些伤兵，是因为战前收了他们的财货？！”李继徽问道。
“是！”
“那你如今受了我的恩惠，以后当如何报答？！”李继徽审视着李长安，其实从头到尾，他对李长安并未有多少怀疑，能在不知他会不会赏赐时从而出于本心选择伤兵，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所做之事，也不过是上位者为了保证自己统治的常规手段罢了。
李长安站直了身子：“以死报之！”
“哈哈哈，好，好一个李长安！”李继徽哈哈大笑起来，连忙从座上站起，将其搀扶起来，一脸笑容的拍着李长安的肩膀。其他人说这话，李继徽是不信的。可换做李长安，他却是信的。
李长安非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所做之事又何尝不是出自本心？可这并不代表就是一个傻子，李继徽若以国士待他，那李长安便以国士报之。倘若李继徽对他弃之如敝履，那此事就得另算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前来议事厅的将领也多了起来。等到所有人落座，李继徽环视一周，终于说出了此番会议的目的：
“我军如今位于延州，此地相距邠州太过遥远，中途需要休整兵马补充粮草。之前出兵途中，我军是在坊州休整，而如今坊州被刘知俊攻破，倘若我军攻打坊州，那么粮草消耗就会增大，加之刘知俊游弋于我军之外，容易腹背受敌，于我军不利。
美原县位于坊州以南，距离邠州不远，虽然距离坊州有些距离，但也不是太远。我决意，在延州休整三日，挥兵南下，绕过坊州进驻美原，于此地休整补充粮草，随后再回邠州。”
听着李继徽说的这些话，李长安心头一沉。
深知历史的他明白，历史上的李继徽就是在此处被刘知俊以“兵五千破岐军六万”，“杀二万余众，夺马三千余匹，擒其列校百余人”，致使李继徽大败，数年不能复振。
原本以为，攻破了夏州城之后历史尚且有些改观，可是没想到历史的惯性竟然如此之大，有些事情仍然无法避免。
从延州回邠州中途之中必须要休整兵马补充粮草，这是战事的硬性条件，不会以个人谋略或者实力而转移。之前出兵时，补充点是坊州，如今坊州已经被刘知俊拿下，自然就成了美原。也只剩下了美原！
李长安深呼一口气，此次出兵他竭尽所能拉拢兵马，为得就是避免美原之战的重演，同时扩大自己的势力。可没有想到，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按照历史来看，美原之战是失败的，是一场大败。若是“美原之败”真的再次发生，那自己能在这场大败当中留下性命保存实力吗？
可转念一想，李长安却又释然了。
美原之败是一场惨败，可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在夏州之战时，他能利用医术来拉拢兵马扩大自己的势力，那么在美原之战中他也未必不可。
若是美原之战失败，只要能够保证自己不死然后趁乱利用名望以及医术拉拢兵马，未尝不能扩大自己的势力。
想到此处，李长安心中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