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瞳中人
方洞被仆人搀扶上了马车,依旧大骂:“你这小牛鼻子,凭什么教训我?我看,不过是手段精彩一点的江湖骗子!欺骗了白知县!那白知县也是不学无术的,居然蠢到信任江湖骗子!”
“少爷,别骂了,老爷要是知道了,又得打你。”
“打就打呗,我受了一年的苦楚,爷爷不仅不心疼,居然还关我禁闭,叫我反省!我是苦主,哪有令苦主反省的?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啦?!”
方洞一路大喊大叫。
回到方府,仆人扶着他回了院子。
方洞已经成婚,妻子知书达理,虽然看不惯方洞的作为,但她家境比方家差了许多,这桩婚事属于上嫁,不算门当户对,在家里便也说不上话。
一旦规劝方洞。
他就说,你嫁来方家,我们帮了你娘家多少忙?做人须得知恩图报。
来来回回数次,她便不言语了,任由方洞败坏方家名声。
妻子从仆人手里接过他的手臂,当心地搀进卧室。
“唉,人心不古,你说,为何有那般多的江湖骗子呢?”
“可是那位小道士名不副实?”
方洞把李平安的话语转述给妻子。
“岂止名不副实,他竟教训我,除了我爷爷、我爹娘,没人敢教训我!”
“郎君说的是。”
自从方洞患了眼疾,性格也变得暴躁、喜暗、喜静。
坐于床榻,唉声叹气。
妻子默默退出房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半个时辰,或是一、两个时辰,正当方洞昏昏欲睡之际,陡然听闻有人说话。
声音不大,如同苍蝇蚊子嗡嗡。
他顿时惊问:“谁?”
无人回答。
静了会儿,方洞只当自己幻听。
“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黑黢黢的,难受死人了!”
声音突然复又传来,格外清晰,仿佛在他耳旁说话似的。
这下,惊的方洞七窍生烟,大叫道:“谁?谁在那里?!”
蓦地,另有声音:“是啊,无聊透顶,我早就受够了,不如你我出去玩玩,散散闷气。”
“好呀,一块去园子看看。”
话音刚落。
方洞双眼的眼瞳剧痛,又猝然觉得鼻中似有东西在爬,巨痒难耐,比之天天经受的钻心裂肺,不遑多让。
他翻滚在床,惨叫不已。
只是,来的快,去的亦快。
妻子闻声跑进来,慌急问询。
“快!快喊人来!家里有贼。”
妻子的脸色霎时吓得惨白,“郎君,妾一直在院里,不曾见人呀。”
“必定有贼,我都听见他们的声音了!”方洞捂着眼睛吼叫。
难以置信自己眼中有人说话,只好推脱是贼。
妻子不敢多言,赶忙去喊。
恰好方老爷子领着仆人来了宅院,见孙媳惊惶失措,身体颇为健朗的老爷子,拂袖道:“那孽孙叫嚷什么?”
她忙把方洞交待之事,原原本本说了遍。
方老爷子更加怒气冲冲地进了房,怒骂方洞不知礼数,在知县面前丢人,骂他不知悔改,圣贤之学悉数丢在了脑后。并说,那一千两银子,他来解决,不需方洞碍手碍脚。
爷爷一顿骂,反而令方洞安了心,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被眼疾折磨一年多,有了少许的癔症。
直到夜深。
他又听见那莫名的声音传来。
“好久不去园亭,那片香兰竟全部枯死了。”
方洞颇爱香兰,他在园子亲手种植了一片,未得眼疾前,皆是他亲手浇灌,失明后,就没了心气,置之不问。
旋即,鼻子又痒,下一刻便是眼目大痛。
“郎君,你……”妻子被惊醒,担心道。
方洞惨叫过后,急问道:“我种的兰花是不是都枯死了?”
“妾,妾不知。”
“你现在就去园子看看。”
“郎君稍待。”
等查探完香兰,妻子疑问:“郎君如何得知香兰尽皆枯死了?”
一听确有此事。
方洞神色极其恐惧,颤抖地指着自己肉包般的眼睛:“眼瞳有东西从我鼻间爬出,去了园子。之所以知晓此事,因为是它们说的。”
“郎君切莫说胡话,要是让爷爷知晓了,又要骂你。”
方洞攥住妻子的手,恳切道:“你我夫妻一体,夫人,你要信我,我字字属实。”
“郎君,妾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说来便是。”
许是因瞳中之物的缘故,吓的方洞一改冥顽不灵。
“郎君的眼疾,究其根本,皆是行为不端闯的祸。若郎君拘束礼节,待人真诚,哪里有这一年余的劫难?”
顿了顿。
妻子再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郎君呐,那位小真人说的并无错处,一年来,郎君确实不曾有过改正之心,只当自己是被人谋害的苦主,并无反思之意。
如果郎君继续执迷不悟下去,眼睛里的东西,怕是要害了郎君的性命。”
她哀哀泣道:“你我夫妻一体,妾绝对不想看着郎君受苦受难,这一年多来,妾……妾过的很辛苦。”
方洞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对不住你,我已知悔了。”
在这个夜里,他才开始知悔。
……
县衙一刻不得闲。
今夜三更过半。
忽有人高叫报案。
守门的皂吏揉着眼睛开了门,报案之人举着火把,神色惊恐,腿都是抖的。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啊?明早再来。”
“官人,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呀!”
“死人了?”
“死了六个!”
“等着,我去将典史喊来。”
足足过了一炷香,不耐烦的典史才站在了报案人面前。
看清他的长相,典史讶异道:“高老头?驿站死人了?”
“过往的商旅七人,死了……死了六个。”
“有凶人进了你那驿站?我可听说,你当初也当过兵上过战场,尸山血水滚出来的,有两把刷子,哪个凶人这般厉害,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六人?”
高老头一时犹疑,典史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招了招手。
“进来吧。”
这高老头在小岭村外的驿道,接手了家驿站,官府之间传递文书的衙役,经常在他那歇脚。
再加上高老头同样接待来来往往的旅客,日子倒也过的不错。
跟在典史身后,高老头仍然缄默不语。
“我说高老头,都到县衙了,也死人了,且是死了六人,你却不言语。怎么?凶手其实是你,你是来自投罗网的?”
高老头摇摇头:“应……应该是我儿媳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