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原是如此棋局
瓦房内，传出父子之间的争吵。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以周游和赵灵筝的耳聪，在门外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把这种人领回家来的。”
“爹，他和其他官不一样。”
“素果我儿哎，你还小，想不到那么远，就算是好官又怎么样？他们来家里一站，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是整治了几个贪官污吏，回头县里能不找上我们、秋后算账？”
赵灵筝看看周游，拿出一份秋兴文牒，冲屋内喊：“老丈，请不要误会，我们是给素果送文牒来的。”
一个中年短褐男子匆匆从屋内钻出来，眼神直愣愣地停在文牒上。
秋兴文牒不是兖州或龚县发的，而是由汴梁的左藏库批文发出。
有了这文牒，不止是县里的官差胥吏不敢轻举妄动，也意味着自由进出官田的权利，家里可以多一份数额不小的进项。
“这……给我？”魏义阳脸上见不到喜色，反而有些警觉。
“暂且算借你几天。”赵灵筝说道，“无功不受禄，若是我们觉得你不值得执此文牒，就再收回来。”
听赵灵筝这么说，魏义阳却放心了不少。
“两位上官，快请进！”
周游和赵灵筝落座，魏父马上张罗着要去割斤猪肉。
“老丈，不必了，我们喝口茶就走。”
周游见里屋的门帘后，钻出来一个小女娃，三四岁大小，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和他对视。
想必这就是家里的小妹了，他冲小女娃眨眨眼，又问向赵灵筝：“龚县的知县，对你们说，官田占了全县的几成？”
“四成。”赵灵筝抿唇说道，“虽是县里的人掌管官田，可白露一过，天南海北的人都来龚县淘换斗蟋，官田实则是供给外地的几万人挑选蛩虫。”
“你们被官衙蒙蔽了。”
魏义阳端来两碗茶后，说道：“他们年年上报四成官田，实际上全县八成能出虫的土地，都被划作了官田。而那些班房堪定划区时，手脚也不干净，多划多扣，留给龚县本地百姓的私田，连两成都不到，只有一成出头，还是往多了估的呢。”
“而且，即使你们去问罪，他们也准备好了正当理由，就说是官田养虫不易，需要年年轮休，所以是四成官田，四成休养田，两成私田。”
“可现实是，所谓的四成休养田，也是被用来供给外地显贵了？”周游猜道。
“是这样。”魏义阳说得麻木，嘴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和倍感不公的意味，仅仅是在陈述，“往年，兖州的上官下来查办，最后只抓到了他们把两成私田变一成多的事情不放，龚县上下，只给了一个勘定田界的失察之罪。”
魏母端来一份糖糕，不过周游和赵灵筝都没有心思吃。
魏义阳的小妹扑扑地迈小步窜到桌子腿边，周游笑了下，将糖糕端给她。
“妹妹叫什么？”
“魏素兰——兰兰，放下。”魏义阳想从妹妹手中抢回糕点。
“素果，让她都吃了吧。”周游伸手摸了摸小女娃的头，她好奇地抬眼，似乎在奇怪，为什么眼前的大哥哥，手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而且好像也没温度……
“素果儿，你随身带好秋兴文牒，有它在，官衙不会动你。”
赵灵筝站起身来：“周游，我们走吧？御剑凭虚，亲眼看一看，所谓的私田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在捉虫。”
两人出门，乘上飞剑，剑气化作凌空巨舟，在龚县上空又慢慢绕了一圈。
果不其然，全县的大部分出虫的地界上，都趴满了锦衣华服的外来富商权贵，以及他们雇佣的大量撬子手。
而远离城坊、靠近山根的几处贫瘠土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龚县当地的农人。
一虫起，十人抢，乡邻互不让，族亲交相谤，纷纷扰扰心劳伤。
“秋兴文牒，秋兴。”
周游一叹气：“秋兴本是斗蛐蛐的雅称，为了这一场秋兴，却伤了多少人的家兴业兴啊。”
“不行，气死我了，让兖州的监司再过来一趟！”
凭虚剑舟飞去龚县县衙旁的一处小合院。
小亭中，赵受益正捏了一根芡草，在一个泥方盆前，逗弄着里面的蛐蛐。
赵灵筝收了剑，快步走向自家弟弟，气得哼了一声。
“怎么了，姐？”
赵受益见势不对，立马摸出身后的葫芦，结了个虚元印，盆中蛐蛐被吸入葫芦中。
“没你事。”
赵灵筝没好气地甩他一句，忽然眼神一凝，揪起他的衣襟：“不对，都是你小子的事！”
“那什么。”周游赶快出声打岔，“赵允弼将军呢？联络兖州的监司，还是让他出面吧？”
“他在东屋。”赵受益往周游身后靠了靠，远离自家姐姐，让他更有安全感，“应该还在下棋。”
“都多久了，还没有破掉那个残局嘛？”
三人推东屋门而入，赵允弼一身苣纹袍，正手捏一颗白子，埋头苦思冥想。
而他对面，赫然是披头白发的棋痴鬼，玩着黑子在指缝间溜来溜去，乐哈哈地看着赵允弼。
“是他？”周游认出他来，竟是虚夷县的棋痴鬼。
“怎么把他也带上了？”
赵受益看看周游，说道：“这位棋痴鬼，身上孕育了一件宝物，弈云子。”
“云子？是那种名贵的棋子？”
“差不多，弈云子是他生前用玛瑙宝石、海中砗磲研磨成粉末，又冶烧滴落成型的棋子。经过棋痴的使用和孕养，弈云子便生出玄白二气。表兄修习武骧道，有拳法招式十分契合玄白二气。”
“哦，所以他们是在赌棋了？”
周游只觉得小赵将军真想不开：“一个生前浸淫对弈多年的棋手，死后甚至化作了棋痴鬼，他怎么赢人家？”
“棋痴老也没有要求表兄对弈赢得过他。”
赵受益说道：“他给表兄摆下了上古残局，只要表兄能解了残局，便将弈云子拱手相送。”
周游上前看了看，他对围棋一窍不通，眼神刚要转过去，却忽然如灵光一闪。
“这残局……”
周游仔细䁖了几眼棋盘。
“怎么啦？周游，这棋局有问题？”
赵灵筝很相信周游来自后世的博学广闻，她以为棋局暗藏什么蛊惑人心的陷阱，一瞬间便持剑在手。
“哎哎——你们不能这样，不讲棋品！不讲武德！”
棋痴鬼被吓得缩到了角落里，生怕赵灵筝看他不顺眼，一剑便斩他入灭……
周游又盯了棋盘一阵，恍然大悟：“泰山虎穴里的壁刻棋局，原来在这等着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