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世界所抛弃
6月28日。
玫瑰花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到达抛物线最高点的瞬间,花束散开,花瓣四散飞舞,下起了一场淡红色的雨。
夕阳在镭射纸的反射下变作五彩斑斓的金,令人目眩神迷。
我站在花雨的中央,看见她的眼中闪过的那些嘲弄,鄙夷,嫌弃神情,呵,就像是在看路边一条向行人摇尾乞怜的狗。
我看见她嘴唇张合,似乎说了一句话,我竭力倾听,却听不到分毫。雨幕隔绝了声音。
令人窒息的宁静吞没了我。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鸣就像锈钉刺入大脑。我竭力模仿她的口型,却只明白了两个字最后两个字。
“穷逼。”
她转身离去。
花雨尽数落下。
晚风将一片花瓣轻轻送到她的衣摆上,像是某种挽留。她却一挥衣袖,任由花瓣飘落在地。
红色高跟鞋踏在花瓣上,也似乎踏在我的心上。然后鞋跟微微拧动,花瓣被揉碎。淡红色的汁液从中渗出,混合着石砖上的灰土,调成一种令人厌恶的褐色。肮脏而平凡。
周围的人群越聚越多,但我感觉人们喧嚷的声音似乎正在离我远去,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和录像发出的滴滴声却被无限放大。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虽然我已经设想过这种结局,但当现实在我面前铺展开来时,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忽视了围观者的影响。
我只是想到被拒绝就被拒绝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结束我这几年的暗恋生涯。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晚上回去在校园论坛上看见自己表白被拒冲到榜首的情景了。
我看见她的速度开始加快,红色高跟鞋在地上敲出一串悦耳的声音。白色裙摆飘荡,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百合香水味。
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
她的目标正是那辆车,以及斜倚在车门上的一个痞里痞气的黄毛。
黄毛显然看见这边的情况,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脸淫笑的看着我的方向。他对自己获胜有完全的信心,或者说像我这种穷小子根本不配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见她跑来,黄毛立刻上前几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故作绅士的帮她拉开车门,在她提裙上车的时候,又趁机在她胸口上狠狠摸了一把。女孩只是有些羞涩,脸颊上泛起一抹酡红,但也仅仅如此了,她并没有试图阻拦黄毛的行为。
黄毛并没有掩饰什么,甚至明目张胆。他的行为是在宣誓主权,告诉围观的所有人以及我:这个女孩儿就是我的,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你们谁也抢不走。
车门关闭,令人意外的是,那黄毛竟然没有进入驾驶座,反而向我的方向走来。
金色皮鞋带起尘土,一同碾在地上的玫瑰花瓣上。
胸中似乎有无名烈火在燃烧。我愤怒了,双拳紧紧攥紧,但继而又无力地放下。
我能做什么?那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去锤黄毛一顿,给他打的鼻青脸肿?
别扯了,我又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体育专业人士,能不能打赢这小子都不好说。况且就算能打赢,我也没钱支付高昂的赔偿金。
黄毛看出了我心中想法,脸上贼笑更甚。他拍拍我的肩膀,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凑到我的耳边。
“小处男,你的白月光的只要一万块钱呦。”
………
这是一个爱情死去的时代。
玫瑰一文不值,铜臭漫天彻地。
于是色欲汹涌,我们不再相信爱情。
………
………
耳鸣,
耳鸣,
耳鸣………
我为什么要表白啊?
我,我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啊!
她是谁啊?
我又是谁啊?
这真的是我的选择吗?
………
温和的声音响起:
可是,你不是成功论证了吗,自由意志的存在。
哪怕向一位不认识的人表白又有何妨?
抛弃世俗的躯壳,去做一切自我意志所及。
去成为真正的,不可一世的自我。
6月29日。
“先生,您的心理评测结果出来了,是重度抑郁。而且从您刚才的状况来看,我建议您再做一下人格分裂的检查。”
…………
可以读档吗?
世界是虚构的吗?
我或许只是一个NPC罢了。
不过无关紧要了。
6月30日
“您确实有人格分裂的症状。但具体情况仍需进一步进行评估。希望您住院积极配合治疗。”
………………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医院里出来的,也不记得在医院做了些什么。
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我的胃里翻涌而来,直达大脑。
“呕……”
脚步虚浮,眼冒金星。
“呕……”
视线扭曲,天旋地转。
“呕………”
我蹲在马路旁边,本想歇一会,谁知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以往更盛。或许是因为蹲下身子的缘故,我再也没能忍住,对着下水道口便呕吐了起来。
但是只吐出了在医院刚喝下去的水。
水合着胃酸,从食道到咽喉,再从口鼻中涌出。鼻腔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呕吐过后,没有任何好转。
………
饮食?
既然呕吐,为何进食?
那就缝上嘴巴,拔掉牙齿,撕下舌头,然后拒绝一切。
暴食,暴食,暴食。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医院走到小区门口,再从小区门口挪到家门前,又敲响门的。
头疼,疼得大脑仿佛要撕裂一般。
大脑一团乱麻,无数纷杂的念头不断盘旋。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
我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甚至质疑“我”的存在。
姓名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我的思维方式混乱,行为方式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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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什么他娘的狗屁心理疾病都是放屁!别给我扯这些东的西的,没少胳膊腿就别躲在屋里给我装病!晚上没给你三个弟弟做饭,你就别在我家住了!”
愤怒?
冲出房门,狠狠扇她一巴掌,让她滚出去?
我没有动。
怠惰压倒了一切。
我缓缓睁开眼睛,又慢慢闭上。现在我还可以保留自我意识,但有可能在下一瞬,我又将陷入对自我人格的怀疑。
我觉得我应该写点什么东西,指不定下一刻,我的人格意识就要消失了。
至少得留下点什么。
我拿起桌上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现在,我叫周思。
我父母早亡,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他们只给我留下一套破房子作为遗产。
至于之后谁当我的监护人这一问题,我大姑一家自告奋勇的承担了这一责任,但前提是他们要住在这房子里。于是乎,那年,我大姑带着三个孩子住进了我家。不,是“她家”。
刚才门外暴躁的女声就是我大姑了。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好讲述的。
28日之前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但现在我的人格意识已经快要消亡了。
这一切的转折都太过突然了。
可他们不理解我的痛苦。
……
我开始嫉妒了。
我羡慕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孩子。
嫉妒那些快乐健康的人。
愤恨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
死亡,死亡,死亡。
那就用死亡来论证这个伪命题。
看看世界真实模样。
……
在我还是我的时候死去吧。
于是我看向床头的小瓶子。
只可惜我这一辈子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好多好多白色的小药片顺着食道滑入胃中。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了。
然后我写下脑海中最后一句话。
“请给我一颗星星。”
这是我最后的贪婪。
请给我一颗独属于我的星星,为我闪烁,为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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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1日?
我的意识似乎在某一刻变得独立了。那些纷杂的意识,错乱的人格都与我无关了。
周围是虚无,是诡异的电子流,是星空。
我感觉我在不断下坠。
在下坠中,我低下头,然后我看见七个“我”。
blue or 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