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看到人是往这里来了?”金满靠着树干问站在他面前的弟兄。
“爷,你等一下,”那伙计说着把嘴一嘬,发出两声鹁鸪的“咕咕”声。
他等了一小会儿,见没动静,又学着鹁鸪叫了两声。这回很快金顺就听到左前方的草丛里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个身上只穿了件单褂,却把上衣包着脑袋的人四肢着地爬到他们跟前。
那人把上衣从头上解下来,金满看着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咋回事?”学鹁鸪叫的伙计口气里带着埋怨。
“咋回事?你催个屁!”那人把衣服重新套到身上,他一脸都是那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快活的笑,“老毛子正在俺旁边泚尿呢!俺能动?”
“俺是说你蒙着个脑袋干啥?差点给了你一下子。”
“不蒙着脑袋成吗?你看一群群的!草甸子上蚊子也忒多!都快被咬成姓猪的了!”
“可旺他们都在里面?”金满急着问到。
“在里面。”那小伙儿快速的瞥了金满一眼,正要对他的同伴说话,却把脸又转回来,在金满脸上看了一会儿,“俺们是不是见过?”
金满还没张嘴,他那个弟兄捶了小伙一下:“这是金爷,洼子里的事都是他和潘老爷管着呢!”
那小伙没理会他的话,直直的看着金满,突然笑起来,“俺说咋眼熟呢!你以前是广武军一个姓闫的长官的人吧?”
“你认得闫武义闫爷?”金满惊讶的看着他。他脑子里使劲儿搜索着这个人。
“哈哈!可不是你!俺这眼睛还能认错!”那张起先尽量显得深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稚气未尽的高兴:“贵人健忘!盖平之战前,有回你跟着那位长官经过俺的哨······”
“哎呀!俺说呢!是的,是的!”金满也笑起来,“俺刚才看到你也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你是那个石头!对不?怎么,没去上那个啥武备学堂吗?”
“你还记得?!”那小伙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光。
“没见着人当然不记得。”金满被小伙的情绪感染,“就像物件扔进了箱子里。碰巧盖子一掀,东西又全都在眼里!你说哪个会想到在这里见着!哈哈哈,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黄可旺他们几个落在毛子手里估摸着好不了。先把他们几个弄出来俺们再唠。”石头道:“你们带了几个人?”
“三十来个。”金满手在面前一抓,看了眼,甩了甩手,“都是棒小伙子。”
“嗯~~”石头沉吟了一会儿,一巴掌拍在脸上,把掌上几只死蚊子在衣服上揩了揩,“肏!那边总有十几二十个。而且不是一般的老毛子,是哥萨克。这点人······”
手下这些人虽然刀呀枪的舞了近小一年,从训练的角度来说,金满是有信心的。可毕竟没见过真场面。手硬不硬才是关键。金满一听还都是哥萨克,还真有点握不准。他的手在暗地里攥紧了。
“咱们可以夜袭。”他看着金满,又看了看学鹁鸪叫的那个弟兄。石头在坐的树下周围寻了个松果,捡了根树枝,把松果一摆,在地面上画起来,“从撒尿的那家伙看,指定喝了不老少。俺来的时候可还没停呢!这样子喝下去,任他是武二郎的量,俺不信到倒下去不睡成死猪!黑介咱们摸上去,把值更放哨的解决,别弄出动静来,其余的就好办了。”
“你杀过人吗?”金满听他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在耳垂上搓着。
石头愣了一下,没说话。
金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学鸟叫的伙计,说道:“你看,这才是是麻烦。俺可以弄一个。可万一不是一个,你们临时下不了手,那就要了命!”
石头低着头,拿了根蛐蛐草在两只手里转。那根草突然被他两只手一拽,断成了两截。
“俺行。”
金满盯着他看了看,站起身道:“那成。俺教教你。你来!”他对学鸟叫的那伙计说到。
那伙计也站起身,金满招呼他站在自己身前,从靴筒里抽出把匕首,对石头说到:“你看准喽!”
说话间金满左手冷不丁死死顶住了那伙计的下颌,右手拿匕首的刀背迅速从他脖子左边切到右边,松了手:“看明白了吗?”
那伙计瘫在地上,魂都吓得只剩下一个。
“你记住了。”金满没理会他,看着石头的眼睛也变得凌厉,“杀人只有一条,杀死他。不然死的就是你。从后面钳住他下巴颌,”他在自己脖颈上比划着又给石头看了一遍,“他就会慌,使不上力也说不出话。这个时候绝不能犯哆嗦,用你最大的力气,”他一偏脖子,指着自己脖颈边上的大血管子,“看见没?用你最大的气力切开它,然后往右边剌!你可以怕,但这个动作你一定要做完!”金满在地上抓了把草抹了抹刀身,把匕首插回了靴筒,“还有,扑上去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用胳臂去箍他的脖子。老毛子人高马大,一个背摔你就完犊子了!记住,宁可事后腿软,当时也绝不能手软!行了,其余的就看你的运气!”
金满一把把那伙计从地上拽起来,笑了笑,给他掸了掸身背后,说到:“得了!别摸了,没伤着!”
金满来关外,本是受命做测绘,顺便看看俄国人内侵的程度。他刚才这一手让石头极受震撼。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身杀人,也没想过。他也从没意识到近身杀人和被杀竟是如此简单,金满的刀背划过那伙计的脖子的那一霎那,他仿佛能看到鲜红的血喷薄而出,溅的自己满手满身。当初在武备学堂请缨出关作现场踏勘,现在他才有点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即便免不了害怕。
学鹁鸪叫的伙计怨恨的看了眼金满,金满当然知道刚才那手下得有多重,他撩了撩那伙计,“好了!救人命的事,不真不行。人弄回来了俺和黄爷请你们喝酒嘛!啊,对!咱们这会不会离得太远?俺连你说的那屋子的顶也没见着。别说夜袭,天一黑方向都摸不清。得尽量靠近些才行。”
“靠近些!多近算近?老毛子呆的那地方地势低,在这里当然看不见。要到那块,他们就在那下面。”学鸟叫的那伙计揉着下巴颌,没好气的指着一片缓坡上的脊线,“可那里没遮没挡!别忘了这可是几十号人呢!万一惊着了人救不出不说,咱们还得倒搭进去。”
“这小子不傻!别生气了!”金满伸手在他头上一摸,道:“脑子里转着呢!”
“哪个生你气!”那伙计头一偏,躲开了。
金满做了个鬼脸。
“火光!有火呀!那么小一间屋子,三个人进去就转不开身了!”石头差点站起身大声嚷起来,“他们不可能睡屋里,一定会生堆火的!不然蚊子非得咬死他们几个!再说他们既然能敞开了喝酒,说明他们压根不会想到咱们会来,不是吗?!”
金满抿嘴一笑,拍了拍他肩头。
“成!是这么个理!”金满道:“现在还早。”他对学鹁鸪叫的伙计说:“你们就在这儿先歇会儿。石头,你带俺去看看。”
“成。欸,”石头一骨碌起身,看了看金满他,“你叫啥来着,俺一直不知道你叫个啥?”
“金满。”金满笑笑,“叫老金也成,客气点叫俺声叔,俺也接着!”
石头莞尔一笑。
两人出了小树林子,腰一弓,就没在了蒿草从里。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启明星已经在东边的天上闪亮了,学鸟叫的那伙计要醒未醒,正迷迷糊糊呢,突然觉着有人在摇他。他一翻身,睁眼一看,人才松下来,揉了揉眼睛。
“一会儿你跟俺身后,”金满蹲在他跟前,“听见么?”
“听见,听见,你说嘛!”那伙计手撑在地上坐起来。
“一会儿这里留两个人看牲口,其余的你带着跟俺身后,看见没?”金满指着那个坡,“就等在坡的这边。俺和石头干掉放哨的,石头会学两声老鸹叫,你们就下来。记住,不要发出声响!明白么?”
“知道,知道!”
“机灵点!”金满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巴掌,“可不能犯迷糊!”
“放心吧!”那伙计收敛了那副懒骨头的模样,一撑,站起身来。
“好!那你叫上人就跟过来吧!”
金满交代完,带着石头先去了。
一轮牙月清清朗朗挂在天上的时候,那伙计爬到他俩身边。
金满看了下他,又望回坡下那间茅屋。
下面还很热闹,仍然有几个毛子们坐在篝火近旁,对着玻璃瓶痛饮,在篝火上架着的整扇烤肉上拿刀取肉往嘴里扔。
南风跟个仗着两三辈舍不得吃舍不得用,靠积攒发家的小地主一般,抠抠索索的,只夹带了一点点若有还不如无的肉香,仿佛是生怕咸死了闻到味的人。
“嘿!”金满把经过他鼻孔的肉香收税般点滴无余收进鼻孔,他舔了舔唇,“跑别人家敞开了吃喝!这些个娘卖屄的!”
学鹁鸪叫的那伙计用手肘连撞了他几下,“干啥?!”金满烦道。
那伙计手里正拿着一块掰开的饼。
金满不好意思的笑了,蠢里蠢气道:“怎么?都饿了吧?”
那伙计和石头都笑起来。
“嘿,一会儿俺请你们吃肉!”
月牙儿升的高起来,要仰着头才看得到了。
坡下茅屋的那些俄国人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只剩下去了焰的篝火在那里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
“火光!”金满瞅了眼石头,“你有刀吗?”
“有。”石头有点惭愧。他也从靴筒里摸出把匕首来。
金满拿到手里看了看,递还给他,道:“俺跟你讲的可要记住了!”
“知道。”
“走吧!别忘了,是老鸹叫!”金满回头看了下,猫着腰先往坡下走去。
没多一会儿,坡上就听到了老鸹声。
这也太快了!这才刚下去呢!那伙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下面又传来两声。
这回好几个人都听得真真的,那伙计一招手,带着坡上的弟兄下去了。
“快!别愣着!动手!”金满跪骑在一个扑在地上的俄国佬身上,已经用麻绳把那家伙手脚捆猪般捆了,正给绳子打结呢,“都绑了!都绑上再说!娘的!当在自家炕上呢,睡这么死!”
那伙计和石头指挥带来的弟兄有绳子的用绳子,没绳子的临时就把俄国人的衣裳、腰带全用上,两三个对一个,刻把钟功夫,躺在火堆近旁的十几个俄国佬都捆得跟粽子一般。有两个醒了的嘴巴还没张全开便被打晕了过去。
金满从架子上割了块肉,在篝火余烬旁拣了段树干坐下,把肉放进嘴里。
“黄爷呢?”那伙计走过来问到。
“俺正纳闷呢!”金满割了块肋巴肉给他,“东西都在,牲口跟车子也在,就是没见人。”
那伙计心不在焉的把肉接了,眼睛四周的看。
“不着急。有这些王八攥在手里,还怕找不回你家掌柜的!吃点东西,瞧见没,狗日的倒是不客气,烤的还是鹿肉!等老子吃两口就给他们醒酒。”
“金叔!”石头拎了个人过来,把他往金满跟前一掼,“不用跟那些老毛子费劲,问他!这杂种!”
金满一看趴在地上的这位是个留辫子的,他把戳在刀刃上的剩肉塞进嘴里,跳下地,拿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看了看,道:“哪寻出来这么个宝的?”
“自己说!”石头脚尖在那人身上捅了捅。
“几位爷,”没想到那人反倒支起了身子,“俺不过是个舌人通事,混口饭吃罢了。又没干别的。既然躲不过,几位爷想咋办就咋办吧!”说完他干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脑袋歪向了一边。
“欸!肏你奶奶的!”石头一脚踹在他背上,“你还有脾气了!”
金满觉着这当翻译的说的也没错,他笑了笑,弯下腰道:“你只要好生回答俺的问题,俺保证没人难为你。”
那人把脸回过来看了看他,站起身道:“俺知道你想问啥。你叫几个人,俺带你去。”
原来小屋朝东的一侧长了一小片野高粱,
金满和石头他们跟在那个翻译身后穿过这片野高粱就瞅见块空地。
“那,你们要找的人都在那里。”那翻译冲空地扬了扬下巴。
举着火的金满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离火两步远的那个学鹁鸪叫的伙计先边跑出去边嚷起来:“俺日他个奶的!”
金满闻声把火举高了些,他这才看到空地上有一个个黑乎乎,圆咕隆咚的东西。
“唉呀!肏你的娘!”他一脚踢翻了那个翻译,“看好了他!”
金满举着火,石头跟在他身后,俩人都跑了过去,在一个黑球前蹲下来,金满拿火一照,地上的那颗脑袋一侧,眼睛一眯。
“哎呀!”金满这才松了口气,“这帮狗日的!”
他这才注意到脚下是片沙化了的地,那些俄国人把黄可旺他们十几个全埋了进去,只留个脑袋在地面。金满起先看到地上这些脑袋的时候以为可旺他们全被砍了头,让他既受了惊吓又倍感愤怒,那一刻他起了旺盛的杀心,要等那些王八酒醒后再统统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