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9章 下葬
天色慢慢黑下来了,一弯新月慢慢攀上后山,映衬着满天繁星好不漂亮。张仨忍不住对着大山“啊~啊~啊~”地喊了一嗓子,尾音在山峦间碰撞,经久不绝。
“啊~啊~啊~”对面上山居然也有人大喊了一嗓子,一声未落,又是接连更多的“啊~啊~啊~”声传来,原来是采药的队伍回来了。
果不其然,村边小路上,两天前外出采药的村民长龙般回来了。
麦场前竖起四支牛油大火把,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采药归来的村民们说说笑笑,在那名银发头人的指挥下,将鸡血藤堆成了高高的三个大药堆。
黛杉捡起一根鸡血藤放在鼻尖嗅嗅,由衷赞叹道:“莲花山多宝贝,这些药品质真好啊”,她又问道:“这药好找吗?”
银发头人躬身回答道:“回夫人的话,这药并好找,我们是按照少爷的话,翻过好几座大山,又顺河而下,才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找到这些鸡血藤的,山谷里漫山遍野都是。夫人请放心,我们只砍够我们需要的就是了,而且只砍藤条,藤根却分毫未伤,来年那藤谷中,还能再长出大片大片的鸡血藤。”
银发头人一口一个“夫人”,黛杉心里不好意思起来。张仨却厚着脸皮在一旁插话问道:“夫人,你看这么多药怎么处理?”
黛杉白了他一眼,说道:“依我看,咱们村也用不到这么多药,听说县城封城、各村封村,但这“瘪肠痧”传染性太强,恐怕想控制疫情绝非易事。如今大环村把这三味药材采集了这么多,自己村子里无论如何是用不完的,何不将这些药材分作三份,一份村中自留防瘟,一份火速送到县衙助力县城抗疫,另一份则大可在山下路口设立药棚,接济过往路人。”
张仨心道,这些药材现在多值钱呀,就这么白白捐出去可真是亏了老鼻子钱了,他略一思索说道:“在山下设立的药棚就不收银子了,送到县城的药都砍成小截小片,包成小包了就地售卖,毕竟大伙儿采药不易,郎中瞧病还得收个诊金呢对吧?”
众人点头称是,张仨叫来肖溜子夫妇吩咐此事,悄悄告诉这夫妻俩:“穷人没钱也赚不到什么钱,送些鸡血藤也无妨重点是那些等着救命的富家商绅,原则只有一条,就是一定要狮子大开口,价钱越高越好,宰得越狠越好。”
肖溜子夫妇笑着点头答应下来,花丹宫又问道:“姑爷,鸡血藤是够了,但是这一副药里还得有绿豆、生矾、苏梗、枳壳、蛇莲、山花生等几味药,要是县城不够怎么办?”
张仨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从怀中掏出侍卫腰牌递给她,说道:“你回城持此腰牌去县衙一趟,命他们快马加鞭跑一趟武昌府,给邱成机送带个话儿,就说我这儿需要这些药材要他快快多送些来,药钱嘛,让他去找刘全,王府自会付给他。”
花老虎接过腰牌,笑着答应下来。
张仨又对肖溜子夫妇嘱咐了一番,低声道:“放手去宰富人就是,咱们这叫劫富济贫。”三人相视大笑。
片刻工夫,那银发头人已经和族人拉来了数辆马车,又分出一部分鸡血藤装上车,吆喝了几名族人就驱车而去。
临行前,张仨又交代了银发头人几句,请他派人跑一趟,给蒙家寨送些药材,银发头人笑呵呵答应下来。
虽说银发头人带走了大半药材,但余下的鸡血藤依然如同小山。村里人忙活到半夜,才将这些药材分拣完毕,运送到一间大木屋内,妥善储存起来。张尚香已经安排人手,次日就在山下开搭棚熬药,接济路人。
这一天,村子里迎来了悲痛的一天。这一天,是张尔出殡的日子。
张尔的家只是一栋普通的木屋,一大早屋里就哭声阵阵。
张仨和肖溜子来到这里的时候,数十名村民已经在这里忙活了很久了。但见三个年龄尚小的女子,在棺材旁哭成了泪人一般。
这三个女子正按照村里丧葬习惯,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亲手为木案上的米升添置稻谷,据说这样做能让亲人在另一个世界有钱花,能吃饱。
堂屋内,一具巨大的杉木棺材摆在正当中,那棺木木纹厚实紧密,一看就是百年杉木制成。
七八个村民里里外外帮着打理各种繁琐的出殡事务。张尚香带着阿尕肃立于堂前,满脸凄容。
“轰—轰—轰”三声铁炮炸响,云颤风泣,山鸣谷咽,村子七八个小伙子大喝一声,齐力从扛起木棺走出屋外。
苍凉而凄美的唢呐声吹响,张尔的三个妹妹痛哭起来,蜿蜒的出殡队伍长龙般裹向山腰,哭声震动山野,惊得鸦群四散。
张仨等人也默默跟在队伍之后。不多久,队伍来到一片山坡,那山坡上林林总总不下数百个坟头,村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这片山坡正是大环村村民世世代代的埋骨地。
十几个先到山坡的村民,在向阳的坡面已经挖好了一口丈余深的大坑。漫天的哭声中,唢呐再起,音律却慷慨激昂起来,如同送行出征的战士一般。
村民们和着唢呐曲调,手挽着手大声在坑边唱起来:“你且去,你且去,今世了此身,哪惧山高水又深……”张尚香和阿尕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木棺沉重,张尔几个本家青壮汉子站了出来,将四五条儿臂粗的棕绳从棺木下穿过,两人一组拽紧绳子的一端,慢慢将棺木沉放下土坑。
几个村民手持木铲,七手八脚铲土填坑,不一会的工夫,一个坟头矗立了起来。张尔的三个妹妹,低声啜泣着,把供果、黄酒在坟前摆开。张尚香悲从中来,站在张尔坟三鞠躬后,沉声说道:“张尔,你入土为安,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像对阿尕一样对待她们的。”
张尔的三个妹妹面带泪痕,躬身致谢。最小的一个姑娘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问张尚香道:“姐姐,我哥哥是被人害死的吗?”
张尚香点点头,把小女孩揽入怀中说道:“是的,你哥哥是被人害死的,但是你哥哥不能白死。今天,咱们就在你哥哥坟前,为他报仇如何?”
“好”,那小姑娘一抹泪花答应道。
张尚香一摆手,冲着山坡下叫道:“押上来。”
坡下树丛后,几个腰胯短刀的村民,将张尖推推搡搡押上山坡。
张尖满身泥土,双腮和两腕伤口满是黑乌乌的血迹。看到张尔的坟头,他已经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他扑通一声跪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干嚎着:“张尔兄弟,你一路走好啊。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害你的是那老妖婆,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呐!”
张尚香柳眉倒竖,愤恨地说道:“按辈分,那老妖婆是你的姑姑,你能说你不知道她害人的鬼主意?那骗人的石像是你埋的吧,一天三大桶水是你提来的吧,你还敢狡辩?今日,就按照咱们大环村的规矩来办,饶你不得。”
张尖苦苦哀求,几个小头人冲上前来,连踢带把他绑在了一棵大树上。张尖眼看难逃一死,又冲着张仨大喊起来:“天大地大国法最大,你是当官的,不能看着大环村动用私刑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愿意到县衙受审!”
张仨心里一乐,信口开河道:“《大明律》规定,借神鬼害人者,需千刀万剐,嘿嘿,送到官府你死得更惨,嘿嘿,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意思吗?先把你洗得干干净净,行刑官会用一张铁网包住你,然后使劲一勒,你的肉就会从网眼里鼓出来,然后行刑官顺着网眼,一刀一刀又一刀,把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嘿嘿嘿,你想死也死不了,剐一阵子还会专门给你抹药止血,然后再剐再抹,直到你变成骨头架子,哈,你想不想试一试?”
张仨哪里懂得什么《大明律》和剐刑,但他笃定村里人连字都不识,谁又能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
果不其然,众村民纷纷议论起来,都夸说张仨就是有见识。
张尚香将一碗白酒缓缓倒在张尔坟前,冷冰冰地说道:“依照国法你死得更惨,现在且按照村规,来啊,杀了这个败类,好祭祀张尔兄弟!”
两个村民抽出短刀,大踏步向张尖走去。
张尖又声嘶力竭地大声叫起来:“张尚香,你说‘依照村规’,你杀我是哪门子村规?按照咱大环村的规矩,处死族人,必须族长大人亲自首肯,当着大伙的面,你把族长大人的手令拿出来啊?”
张尖这话说得虽是歪理,在场的人都明白,村规的确如此,但这关窍又到哪里去找族长的手令呢?
张尖纵声狂笑起来:“哈哈哈,没有手令,你就是违反村规。你要想清楚了,你只是族长大人的女儿,如何能代替族长大人在大环村里,行使生杀大权?”
两名提刀的村民回身看看张尚香,张尚香恨得杏眼圆睁,“啪”的一声,把手中酒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众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嘿嘿,规矩就是规矩,今日这大环村中,何人有资格杀我?”
“我有资格杀你!”一个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从山林中传来,阿尕激动得跳起来,大叫着:“阿爹,是阿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