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夜袭
不知何时,弯弯的月亮已经爬上远方的山头。张仨一本正经的脸上洒满白月光,显得何等真诚。
方长信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张仨亲手为他奉上一杯热茶,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方长信微笑着点点头将张仨搀扶起来。
张仨又冲着众人抱拳施礼,众人也纷纷还礼。
一条大汉笑道:“格老子,你小子不错,回头我亲自给你旋个片片鱼,再煎个鱼饼尝一尝!”张仨定睛一看,这人正是自己刚从棺材里出来时,腰系皮围裙的大汉。
“来,我与你介绍介绍诸位好汉”,方长信拉起张仨,向他一一介绍起众人,每介绍一人,张仨都会鞠躬行礼,众人也纷纷乐呵呵接受下来。
一圈介绍下来,张仨满脸堆笑,这些人居然在武昌府各有身份,从商人,到盐枭,再到牢吏、大厨,船老板……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张仨也终于知道了石碾子的身份,他居然是明教武昌府分坛坛主。而那名片片鱼大汉,是江边一名渔夫,人称肖溜子,平时就在北城墙根下卖煎鱼饼为幌子,只为能多观察武昌城防。
方长信只是简单介绍了一遍,张仨就将众人样貌职业牢牢记住,一炷香的工夫,他就嘻嘻哈哈和众人混成了老熟人一般。
交谈中,他也明白了自己在明教中的身份,方长信身为大长老,自己拜他为师身份着实不低,甚至比石碾子还高些。
“谭牢头,兄弟想问你点事情?”张仨勾着一个满脸肥肉的汉子肩膀笑道,这名汉子名叫谭笋,正是府衙大牢的牢吏。
谭笋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只管问。”
张仨问道:“押在牢里的关棋,过得如何?”
“切,那小子啊,可是有福得很”,谭笋说道:“上面有交代,每天给白面馍馍和酒肉管够,这小子吃了睡、睡了吃,眼看着还胖起来了。”
张仨心中一惊,廖权看来还是有些忌惮楚王,并没有把廖权往死里整。
“能不能让他时不时挨挨打?”张仨问道。
一旁,石碾子探过头来,问道:“为什么收拾他?他是朱桢奶兄,也没妨碍着咱们呀!可是他得罪了你?”
张仨叹了口气说道:“谭哥哥,说起来我也不是为了报什么私仇,而是另有所图,觉得整治他一番,对咱们明教有好处。”
方长信在一旁,一直没有打断张仨的话,听到他说“对明教有好处”时,不禁问道:“小仨子,你说说看,有什么好处?”
张仨将朱桢夜探赌坊,抄了廖钺家产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说道:“关棋多挨几次打,朱桢岂能善罢甘休,他手里还攥着廖权侄子廖钺呢,若是他们两家撕破脸,咱们明教只需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好戏就行。”
“妙”,谭笋笑道:“那还不如我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这小子,那廖权和朱桢还不得刀子见红啊!”
张仨一笑道:“不不不,不能这样,那就是重案了,万一两家联起手来大索全城,诸位都不得安生啊,咱们安心看戏见机行事最好嘛!”
谭笋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方长信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夜,张仨被安排进偏院休息,与众人分开时,他又从怀中抽出一张千两龙头银票交给石碾子,只说大家虽是初次见面,但意气相投,这些钱请代为分下去,权当他张仨请大家喝酒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纷纷致谢。
张仨来到偏院房中,土炕上不过是一床旧得露絮的薄被,谁知不多会儿,石碾子带着谭笋和肖溜子几人来了,嘻嘻哈哈为他抱来了一床厚厚的新被褥。
“兄弟”,石碾子拍了拍张仨肩膀道:“咱这儿简陋,可没法子给你送个暖床的妞儿啊!”众人哈哈大笑。
张仨道:“能与诸位英雄相识,心里就畅快至极了,有没有妞儿有什么关系?”
石碾子道:“你还别说,说不定还真有一个美妞能掉到你怀里,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般造化了。”
张仨再问,石碾子却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谈这件事了。
夜深了,张仨连外衣儒衫也没脱,就沉沉睡去了,在梦里他做了一个梦,手持大把银票骑着高头大马,方长信帮他牵着马,朱桢为他头前引路,容儿波涛汹涌地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娇叫着:“张家哥哥,给你糖盒,糖盒……”
张仨是笑醒的,也是被尿憋醒的,他坐起身来,脑子里还想着刚才梦中的一幕,不由得又嘴角上扬起来。
院外几声老鸦“哇——哇——”的叫声,张仨心里一激灵。
后世的张仨可不是无神论者,他听老人说过,如果在半夜听见有乌鸦在叫,就预示着周围有人要去世,可能是亲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陌生人,但是这个陌生人一定是你居所附近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仨翻身起来准备去小便,却看见窗外月光之下,院墙边跳入七八个人来,模模糊糊看不清穿着,不过月光之下,手里一闪一闪的,好像个个都拎着兵刃。
张仨一捂嘴巴,轻轻放下窗棂,踩着窗沿慢慢爬上房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确定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唯一确定的是,躲在房梁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不其然,片刻工夫,有两个人摸进了房屋,发现被子里没人后,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一人还说了句:“继续挨屋子检查,务必找到小和尚!”
月光之下,张仨看得分明,这两人都穿着官军衣服。
“原来是来救我的啊!?”张仨大乐,不过他还不准备从房梁上下来,心道要是这些人找不到自己,又把明教等人惊走了,那自己岂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溜之大吉了!
官军的到来,到底还是惊动了明教众人。只听石碾子一声大吼,穿着大裤衩从房中奔逃出来,手里提着一条长板凳与官军打了起来。片刻工夫,谭笋和肖溜子房中也传来阵阵呼喝厮打声。
院墙外,突然一阵砖土飞溅,一大队官兵抱着巨木撞开土墙冲了进来,一阵尘土飞扬中,当先一个瘦高个军官冲了进来,大喝道:“邪教惑众朝廷屡禁不绝,来啊,给本官全部拿下,尤其见到光头格杀勿论!”
张仨从房梁上透过窗缝看下去,听说见到光头就要格杀勿论,吓得一缩脖子紧紧抱住房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官军潮水般涌进来,与石碾子、江溜儿、谭笋等人混战在一起,有官军大叫:“在这儿啦,逮住个光头!”
院中还在激战不休,官军虽然势众,但石碾子、江流儿、谭笋等明教徒悍不畏死,拼死留下几具尸体,硬生生从乱阵中突出一个缺口,保着方长信冲出院墙,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不要追了,恐有埋伏,四处搜一搜”,瘦高个军官将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挥,官军纷纷停步。
有官军从厢房内搜出了名叫香案、灯烛和摩尼像,明教经书等物,哗啦啦扔了一地。两名官军从房中拖出一人,叫道:“瑞千总,找到个光头!”
张仨趴在房梁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偷偷瞄了一眼,被拖出来的光头正是少一和尚。
瘦高个军官拿起一支火把,来到少一面前,狞笑道:“呦吼,这颗小光头好亮,你可是铁匠庙里的小和尚?”
少一被识破身份,惊恐地点点头承认下来,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瘦高个大笑着从怀里抓出一把金瓜子,说道:“这不是你扔的金瓜子吗?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来?”
少一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答。房梁上的张仨却心中一惊,原来官军是这样找来的啊!
军官狞笑着伸出竹节般的大手,手指上竟带着寒光闪闪的钢爪,少一惊恐地叫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军官突地收起笑容,一把抓住少一喉咙,恶狠狠地喝道:“小和尚,我是要你命的人,能死在我瑞风手上,你记得到阎王爷那儿告我一状去,哼哼!”
“噗嗤”一声钢爪闪动,少一捂着喉咙一头栽倒,口中嗬嗬有声,指缝间血流如注。
眼睁睁看着少一被杀,张仨在房梁上吓得牙齿打战,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干脆紧闭双眼,一口咬在木梁上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他刚才是被尿憋醒的,这时候又憋又怕,再也忍不住了,潺潺流水中,裆下湿了好大一片。
夜色更浓,张仨就这么趴在房梁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房梁下又进来两拨官军翻箱倒柜一番,寻了些财物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外,传来瑞风的训话声:“小的们,今儿咱们可是立了大功啊!邪教徒拼死反抗,咱们浴血拼杀,杀死邪教骨干数人和妖言惑众妖僧一人,回衙门里廖大人定有重赏。”
众官军笑着应和成一片,脚步声慢慢远去。
虽然官军走了,张仨还是战战兢兢,怕瑞风再杀个回马枪。
快天亮的时候,张仨才心神稍定,心里仔仔细细想了想,看来卢魁带是阴差阳错,被金瓜子引来的,只是他想不通,府衙官军为何要故意杀死少一和尚呢?朱元璋的圣旨里不是说“不许为难张定边父子”吗?
张仨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杀死少一定是廖权的授意,瑞风千总应该不认得少一,只知道挑光头和尚杀了就是,而且也能将此事轻轻巧巧转嫁到明教身上,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廖权,你这老狗够狠,老子记住你了!”张仨恨得牙根痒痒,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从房梁上偷偷溜下来,地上已经只剩一摊血迹了。
这处宅院是在一处山顶上,张仨小心翼翼地从宅院里溜出来,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趁着月色极目远眺,远远地还能看见蜿蜒的长江,
张仨捏了捏胸口,里面那一摞银票还在,那可是足足十七张银票,每张面额一千两,他心里一个念头萌生出来:“奶奶的,老子不和你们玩了,老子现在要脚踩西瓜皮……开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