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殊种
廖钺初见王爷,心里怕极了,不过转念一想,楚王朱桢总归得给知府廖权些面子吧,再说了自己顶破天就是赌博出千,也不是什么重罪,不看僧面看佛面,朱桢还能宰了自己不成?
朱桢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关窍,心中暗道就算抓了这廖钺,按照秉公论处也不过就是个赔几个钱坐几天牢,估计在府牢中,廖权照顾照顾这小子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更重要的是,万一因此惹怒了廖权,估计关棋在牢里可就得受大罪了。
事已至此,兵马都调动来了,阵仗这么大,朱桢有些骑虎难下了。
“王爷,请移步来看”,张仨叫道,他正俯着身子看向廖钺刚刚画出的水墨茶花图。
廖钺赶紧跪爬几步,说道:“王爷,茶花向来以赤红色居多,我却因缘巧合,得了这株特殊的墨色茶花,我愿将此花献给王爷,还望王爷笑纳。”
廖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这是找个台阶给朱桢下呢。
“不对,不对”,张仨笑道:“王爷,请看这幅画的题跋。”
题跋上还是刚才那两行字:“谁道赤为尊,殊种出武昌。”
张仨笑道:“重点看‘赤’和‘殊’两个字!”
朱桢一愣,霎时反应上来,一抬脚将眼前的墨色茶花树连盆踢倒,怒声喝道:“有人谋反,给本王全都抓起来。”
“谋反”二字一出,熊百瞳吓了一跳,但是王爷亲口说出那还有假?他大手一挥,一众府卫军将赌坊中荷官、小厮等等全部拿下,一个个绑得牢牢的。
廖钺大呼冤枉,熊百瞳抢上前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亲手拉过一条铁链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谁道赤为尊,殊种出武昌”,朱桢看着这两句诗,悄悄对张仨竖起了大拇指,低声道:“这个茬找得妙呀!”
张仨嘿嘿一笑,低声道:“王爷,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两句题跋有何问题?原来,朱元璋坐天下,“朱”就是“赤”,这句“谁道赤为尊”讽刺的谁?更巧合的是,“殊种出武昌”中的“殊”字,拆分开来是个“歹”“朱”,说是谋反谁又能辩驳什么?
“尝尝文字狱的味道吧!”张仨腹中暗忖。
历史上,明初的“文字狱”最为令人咋舌,朱元璋对此手腕极为强硬,相传有文士以表笺上奏,不触犯忌讳者为数不少,而最多的是因用了“则”字。当时江淮方言,“则”字与“贼”读音相同,朱元璋以为,这就是讥讽他当年有落草为寇的经历。
结果显而易见,不少文士就因为这一个“则”字丢了脑袋。
如今,赌坊里这句“谁道赤为尊,殊种出武昌”,可比一个“则”字不知道严重了多少,若是坐实了,廖钺免不了人头落地。
廖钺瞠目结舌连连告饶,不过朱桢本就是来找茬的,这时候“装”得火气很大。他现在找到廖家的大把柄了,不紧不慢地下令道:“熊副千户,今夜给本王把这儿抄个底儿朝天,老鼠洞也不许放过,看看还有没有谋反的证据!”
说罢,朱桢起身道:“张仨你也留下,一应赌场信文先行过目。”在朱桢眼里,张仨是一员福将,刚才的“赤”和“殊”两个字就是他先发现的嘛。
张仨心中大喜,赶紧躬身答应下来,他知道古代抄家那可是大大的肥差。
一队军士把刀架在廖钺的脖子上,押着他和青皮们离开了赌坊。
朱桢抬腿向门外走去,抬眼看到一旁方才受伤的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侍卫捂着渗血的肩膀,躬身道:“回王爷话,小人名叫李有德,在熊大人手下当差。”
“嗯”,朱桢轻轻拍了拍李有德肩膀,说道:“先养好伤,回头到临水阁当差吧。”
临水阁是朱桢在王府中的书房,当差的都是朱桢亲近之人,饷酬也非普通侍卫可比。
李有德大喜,赶紧跪下谢恩。
朱桢先走了,熊百瞳却犯了难,张仨什么身份也不是,但偏偏被王爷安插到这抄家的差事中。
他心头细细思量,看了看李有德心中已有计较,他暗想道:“王爷向来是个有功必赏之人,连李有德直升临水阁听差了,但是那天张仨在城墙边上,挡住的可是廖权,这比今日分量不知大了多少,但王爷却一直没有赏赐。抄家是个肥差,今儿这件事老子毫无功劳,凭什么捞到这个肥差?看来这是王爷借机赏赐张仨呢,这个事我心里一定要有数。”
想到这里,熊百瞳一声令下,兵分三路,一路抄封赌坊,一路抄封盐铺,一路抄封绸缎庄子。
“这三家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拿下”,熊百瞳拿起桌上一个茶盅在地上摔得粉碎,叫道:“一应金银钱财,全部堆到赌坊大厅里来!”
众军士轰然领命,三个百户各领军士去了。
早有军士搬来两把太师椅,又铺上软垫,熊百瞳招呼着张仨,悠悠闲闲坐下吃茶。
赌场门外早已是鸡飞狗跳,毒打声、喝骂声、尖叫声、嚎哭声纷纷传来,熊百瞳好像没听见一般稳坐太师椅。
熊百瞳亲自给张仨斟了一杯茶,笑道:“张兄弟,且得乱一会儿呢,你当没听见就是。”
张仨笑了笑,道:“熊大人,你说赌场还有些银子,盐铺和绸缎庄子,恐怕现银不多吧!”
熊百瞳凑过身子,说道:“张兄弟,不瞒您说,赌坊自然是有些银两的,盐铺却更是富得流油,绸缎庄子里更不必说,一匹匹绫罗绸缎,和现银有啥区别?”
张仨点点头,心道这还真是个好差事,自己要是能分些银子就好了。
两人边喝茶边聊天,不过一个多时辰功夫,三个百户命手下抬来了七八口大箱子,又恭恭敬敬将一个纸袋子放在桌案上。
熊百瞳一摆手,军士打开箱子,但见箱中装满了黄金白银,另有银票、玉器、古董、字画、田契无数。
熊百瞳手指敲着桌案,问道:“这狗东西,敛下多少财物?”
一名百户上前拱手道:“熊大人,下官们刚在门外清点了,金银大约两万五千两,银票约五万两,另有古董玉器和字画田契等,少说也值得六万两银子。”
张仨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廖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居然三个铺子就能收敛十三万六千两财物。
熊百瞳说道:“先数六千两银票来”,书吏赶紧数了六张一千两的大额银票递上来。
熊百瞳拿着银票,转手递给张仨笑道:“张兄弟,这些银子可不在查抄之列,方才你与反贼赌最后一把时,反贼出千使诈本就算是输了,这些拿着不用入账。”
张仨满脸惊喜,问道:“这样不好吧?”
熊百瞳哈哈一笑,将银票塞到张仨手里。又凑过身子,笑道:“张兄弟,看上什么你只管拿了就是,如今天色已晚,你不知道啊,兄弟我夜里头眼神实在不好,嘿嘿。”
张仨心中大喜,走到箱子旁边,拿起玉器瞧瞧,又拿起字画看看,只觉得每一件都是上好的物件,不过他挑了半天,却把东西都放回了原处。
熊百瞳问道:“怎么,张兄弟瞧不上这些俗物?”
张仨摇摇头道:“这些物件长的长、短的短,我如今暂居王府,拿着也不方便,或者运回铁匠庙,那也不妥啊!”
熊百瞳一拍脑袋道:“是啊,这是兄弟我思虑不周了。”他抬起头来挥了挥手,叫道:“你们都先出去。”
众军士躬身道:“是,是!”都退了出去。
熊百瞳走到箱子跟前,
先取了一串白玉佛珠亲手递给张仨,又取了大一摞的银票,说道:“这东西不占地方,张兄弟大可随身携带。”
他一边说,一边拣出数张大额龙头银票,说道:“张兄弟,这大额银票共计三万两,你我二一添作五分了就是,我再拿出三千两现银,给底下众兄弟们分一分,这样就没人嚼舌头了,你看如何?”
张仨接过银票,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这就凭空白得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张仨又不好意思地问道:“还有一事,还请熊大人帮个忙。”
熊百瞳一笑道:“自己人,张兄弟的事儿,不就是我老熊的事嘛。直说就是!”
张仨道:“这事,熊大人您也知道,王爷前阵子不是赏了我三百两金子嘛,拿东西也不方便携带。”
熊百瞳也是聪明人,刷刷刷又数出三张一千两的龙头银票塞给张仨,笑道:“这好办,回头我派人把金子取走就行,反正总账目还是九万两嘛,这有什么关系!”
张仨笑道:“多谢熊大人,一同发财,一同发财。”
“不成,还叫大人吗?”熊百瞳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大哥就是了,咱哥俩实在投缘呢!”
张仨点点头,笑着叫了一声“熊大哥”,熊百瞳也欢喜地“哎”了一声,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真好似亲兄弟一般。